夜影低垂,欧阳侯爵府,一片寂静。
欧阳家早先获封公爵,此府邸便是当年开国皇帝赏赐的。
虽已过了四代,欧阳家头上公爵之位已不在,但这恢弘的府邸却留了下来,并未被皇家收回。
欧阳靖和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后院。
月色笼在小路两侧盛开的繁华上,映出一片灰蒙的影子。
欧阳靖和缓缓抬头,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坐在院中花坛边上,轻轻抹泪。
“你,下去吧。”
欧阳靖和轻声开口,老管家微微躬身,转身下去。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那身影身侧,看向眼前那间古朴的房舍,眼中神色复杂。
这间房里,关着他的嫡子欧阳荣。
此子虽顽劣不堪,头脑简单,甚至有些蠢笨,但却是他欧阳靖和唯一的嫡子,是要继承欧阳家产业的人。
而如今……
“老爷!”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欧阳靖和低头,看着缓缓起身,面带焦急,头发已然花白的发妻,心中便是一紧。
“皇上怎么说?蓉儿他……”
欧阳靖和没有说话,而是伸手,轻轻的捋了捋妻子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肩膀。
欧阳夫人微微一怔,已然明白了什么,眼眶瞬间被泪水充满,嘴唇颤抖。
“就,就没任何通融的可能了吗?”
“咱们,老爷,咱们家,对国朝有功啊!”
夫人焦急的抓着欧阳靖和的衣襟,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欧阳靖和伸出手掌,抹去了妻子脸上的泪,轻声道:“我记得,咱们年轻的时候,你和我说过。”
“京师虽繁华,却不如江南清净,那里有潺潺小溪,有无边的田野和辛勤的农人。”
“过几日,你我便去江南吧,不在京师了。”
“老爷,老爷……”
夫人的泪滚滚而下,多年夫妻,有些话根本不用说的那么透。
他没办法了。
这种事,落在任何人的头上,都是没办法的。
皇帝如果不提,逆子主动认错,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
可现在……
“陛下仁德。”
欧阳靖和搂着妻子,轻轻的在她背上拍着,喃喃道:“给咱家留着脸面,让我自行处理。”
“陛下给脸,我们不能不接着。”
“荣儿,荣儿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夫人趴在欧阳靖和的怀里,已是全身颤抖,痛不欲生。
她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她只是心中不甘。
她养了儿子二十多年,费心费力,所有的心思都在儿子身上。
可今夜,一切都要结束了。
欧阳靖和轻声开口,目光又挪向眼前的小屋,眸子逐渐凌厉起来:“徇私枉法,上下串联,欺上瞒下,贪墨银钱,纵容部下草菅人命。”
“陛下并未全都告诉我,是给我留着脸呢。”
“逆子所犯之罪,已够夷三族了。”
“什……”
夫人闻言猛的一愣,不可置信的抓着丈夫的蟒袍,眼中全是惊恐:“他,他怎么敢!”
“敢不敢的,他已经做下了。”
欧阳靖和喃喃道:“若无实证,陛下也不会和我如此说的。”
“陛下是念在我年迈,又在外面跪求了一天,才破例开恩,只惩治逆子一人。”
“若真闹到刑部去,我欧阳家上下,一个也活不了。”
“呜呜……”
听着丈夫的话,夫人用力的捂着自己的嘴,发出沉闷的哭声。
她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相信。
皇上如果想杀欧阳荣,根本用不着罗织这么多罪名,只需将他调离京师,随便就能解决了。
如此做,定是证据确凿了。
“你,还要见见吗?”
欧阳靖和看向怀中的妻子,还是有些不忍。
屋内屋外,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没想自己戎马一生,没死在战场上,却在老时遇到这等事。
若早是如此,还不如当初拼了性命,死在沙场算了。
夫人压抑的哭着,奋力的摇了摇头。
欧阳靖和知道,他妻子的心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
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让她在一旁坐好,轻声道:“那就一会再见吧。”
说完,他便要进入眼前房舍,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
“老爷。”
此时,欧阳夫人缓缓抬头,眼中的泪竟已经干了,只是双眸还有些血红。
“别让他受罪了。”
欧阳靖和点点头,不再言语,大步向前。
房门推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迎面传来。
欧阳荣正躺在床上,双腿被厚厚的绷带缠着,面色惨白。
“爹……”
见父亲进来,他挣扎着起身,脸上带着焦急之色,问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肯饶我性命了吗?”
“爹,你和陛下说了没有,我还知道很多事,我身边的那些人,上头的那些人,他们都徇私枉法,都……”
欧阳靖和沉默不语,缓缓上前,直接在床边坐下。
看到父亲如此,欧阳荣楞在当场,眼中透出几分骇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欧阳靖和神色复杂的看向儿子,眼神在几息之间不断变化,最终落在冰冷上。
他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放在床头,轻声道:“陛下给了你脸面。”
“脸……”
欧阳荣惊愕的看着床头的玉瓶,一下全明白了,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父亲一眼,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哈,脸面?脸面!”
“爹,你说这是给我脸面?他都要我的命了,还说是给我脸面?!”
“我干什么了?我做的事京师上下多少人都在做,凭什么让我死!凭什么!”
“我欧阳家对国朝有功,他凭什么让我死!”
“我……”
啪!
一声脆响,欧阳靖和狠狠一个耳光抽在欧阳荣的脸上,将他后面的话全都抽了回去。
“若无家族庇佑,你现在就是在刑部天牢,而不是躺在家里了!”
欧阳靖和眸子冰冷,沉声道:“逆子,你想让你娘亲,让你妻子,让你的儿女随你同死吗?!”
欧阳荣愣在当场,眼中狠厉的神色在这句话中忽然散去,变成了浓浓的不甘。
他拿起桌上的玉瓶,打开之后,看向父亲,轻声笑道。
“爹,你知不知道。”
“我听说,当今圣上,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