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弹完一曲，再睁开眼就看见皇上穿着朝服坐在对面榻上：“难得听你弹琵琶了。”
也已经年过五十的皇上，面容看上去比高晞月要显老些，却也比大部分同龄人显年轻。
倒是精神还好，前几个月在园子里，皇上还特地拉了五力的弓跟她显摆。还悄悄告诉她，世宗年盛时也才四力半。
高晞月把琵琶递给茉心：“用过膳了吗？”
皇上摆摆手：“先不急，你可喝药了？”
高晞月听他提药就不高兴：“喝了喝了。”
皇上无奈道：“要不是你之前偷偷倒过药，我何必天天问你。”
“没事喝什么补药，还有那药膳，好好的饭不吃，吃那些作甚。”
“所以你才这么容易生病，偏又是个坐不住的，屋子里的花还不够多吗？非要去摘梅花。”
“冬天就是要赏梅啊！”
“那你让宫人给你摘不好吗？外面那么冷，还要自己去。”
“我坐在暖轿里，哪会冷了。而且他们怎么知道我喜欢哪一枝。”
“那我待会去摘一束，看能不能讨小姐喜欢？”
“那，我要最高的那几枝。”
“好，我现在就去。”
“你还真现在去啊，外面下雪呢，嗯……明儿再去吧。”
……
然而她还没收到那束梅花，高晞月就像遭遇到寒冬的鲜花，突兀的凋零了。
晚上高晞月就发起烧来，她昏昏沉沉躺了不知多久，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四周有许多人来来去去，但有个熟悉的气息一直陪伴在侧。
然后某一天，她突然的清醒了。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时刻了。
她微微偏头，不知道是不是没点蜡烛，屋中昏暗，高晞月眼前一片朦胧，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很快她听到皇上说话的声音，还是那般温和缠倦，带了几分嘶哑：“口渴吗？”
高晞月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盏水，又阻止他去喊太医：“我不想见太医，我想和你说说话。”
皇上扶着高晞月躺好：“好。”
“他们两个还好吗？”
“璟婵前两日就到京了，他们白日守了一天，这会在偏殿歇着。”
“……你把他们叫来……我有话想跟他们说……”
“好。”
高晞月摸索着拉住他的手：“你今日这么好说话，什么都应我……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她只能感觉到有人回握住她的手：“是啊……我罚了几个不中用的太医，怕你生气……”
“无大错就饶了他们吧……若是还生气，就罚他们去安民医馆……坐诊些日子……”
“好。”
“他们两个半点……没有继承我的琵琶技艺……几个小的也没天分……小忽雷我不想留给他们……我都要带走。”
“好。”
“别忘了书房里……我收藏的那些诗画，还有印章……”
“好……”
“还有、还有阿玛的功绩，放在我的身边……我想看看……”
“好……”
“别忘了、你、摘给我的梅花……”
“……”
高晞月没有听到回答，屋中沉默一阵，才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好。”
高晞月眼角晕出一片濡湿，她轻声道：“你也要好好的……”
这次她没有等到说好的声音。
高晞月的世界里，不见天光又静谧无声，但手中传来的温度让高晞月并不害怕什么，她扯起抹笑：“夫君……答应我吧……”
“……好……”
有什么滴落在了手背上，高晞月再也忍不住，眼角划过一颗泪珠，只清浅的留下一行泪痕：“我喜欢的皇上……勤政爱民……一言九鼎……”
“……好……”
屋外传来跑动的声音，还有喊额娘的声音，是璟婵和永珑啊。
璟婵急促的喊着额娘，声音紧张又害怕，上一次听到好像还是她生产时……高晞月的思绪已经开始发散，她已经无法聚拢精神了：“璟婵、璟婵……”
璟婵扑过去，跪在床边，看着额娘无神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没有半分体面威势：“额娘、额娘，我在我在。”
高晞月的手颤颤巍巍伸出去，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别怕、璟婵……额娘在呢……”
璟婵一把握住，此时她再也不是权倾朝野的大清第一公主，只是个马上要失去额娘的女儿：“女儿不怕……额娘……额娘，我带了好些军医回来，待会就让他们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好、好……永珑、永珑……”
“儿子在、额娘，儿子在这里。”
“额娘的东西，你们两个一人一半……”
“额娘，我们不要……额娘不要说这种话……”
“额娘这些年……多给了璟婵好些东西，永珑、永珑别怪额娘偏心姐姐……”
“不怪，额娘，儿子不怪……”
“……璟婵一路走到至今，真的很难……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
“儿子知道，儿子明白额娘的意思……”
“额娘也爱你……”
“儿子知道、儿子都知道……”
高晞月的手胡乱摸索着：“夫君……夫君……”
皇上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照顾、照顾好……他们……”
“好……”
“我想睡一会……别担心……我只是……只是有些乏了……”
皇上呆愣愣的坐在床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跪在那痛哭……
晞月的手依旧温热，他却已经再感受不到丝毫温暖了。
好冷啊，明明已经是春日了。
天气回暖，屋中烧着地暖，他却宛若置身冬日。
孤寂与孤独包裹住了他。
他恍然大悟……原来他恐惧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冰雪消融，第一缕朝阳透过窗户映照进来……
高晞月熬过了寒冬，在百花盛开的春日，无憾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