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先行官
丫丫小声道:“说得是有道理的。但听你这么说,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林亦宸呵呵一笑:“算了。这里熬几天。看看情况吧。如果真是那某人弄出的大水,那倒有趣了。不知道罗心恺他们那边有什么新进展,电话也联系不上。”
他们这里说着,金主任等人在外面忙着。贵果然要来了。据说是省委的一个副书记先下来。随行也有不少重量级人物。省新闻的记者跟着下来。招待所的房间果然不够用。这些人说是说不用气、到灾区不会挑三拣四、有张床就行了。但金主任等人哪能真随便了事呢?幸亏另外还有一些房间储备,县长书记作主,赶紧的安置。林亦宸他们这边,要不是真的钱多,县长也不想得罪,估计他眼里这个不怎么样的房间都保不住。
老秦拉着小喜先睡一觉。小喜说睡不着。老秦说回头还有得忙呢!现在得先养精蓄锐。小喜听着也是道理。
食堂里开了盒饭,没什么特别好的。送到林亦宸他们房间的也就是这盒饭。老秦跟小喜扒拉了两口,看外头天还是黑乎乎的。要省电支援灾区,很多路灯都不亮了,院子外头看来有点寂寞。
老秦先睡了。小喜实在睡不着,爬起来写简报。他一码字就要吸烟。过一会儿,老秦也爬起来了,说:“你熏蚊子呢?”
小喜讪讪的笑笑。老秦也就是开个玩笑,自己也拿了他一支烟抽,看看他写的:“嗬!七页了。好快手!”就细看他文字。
外头叫:“来了来了!”老秦疑惑道:“不能吧。”与小喜探头出去看,见一辆满是泥迹的面包车摇摇晃晃的开进来,里面下来的,果然是先行官们,不是大领导本尊。
老秦定睛看里头一个,认识,招手喊道:“老熊!你来啦!”
那是省里专题组的一支笔,其实本名不叫熊,但生得憨厚,亲近的人就给他取个诨名叫老熊。他抬头认得是老秦,咧嘴笑笑。
老秦继续在窗口道:“我看你这包就认得是你了!吃过没?”
老熊紧一紧那上个世纪传下来的军绿色挎包,道:“我在车上吃过了。”
不过同车的还有人饿。金主任张罗着发了工作餐。他们也就快快的吃了些,忙着准备接待领导要紧。老熊则跟着老秦、小喜,到外头踏看现场了。
老秦没敢把老熊带太远,怕领导来了老熊不在面前,要影响老熊立功的。老熊却说不要紧,那边自然有人。
老秦就笑着问了:“我早想问你了!这次跟车的还有个女同志啊?”年轻,眼生,挎个采访包。刚入行的?老熊就肯把功劳让人家。老秦晃了老熊一肘子:“你能耐啊!”挤着眼睛,意思说那是老熊的相好。
老熊正色道:“你别乱说。小千是上头交代下来要照顾的。”
就是说,是上头的关系。老熊只是奉命照顾,不能传诽闻。不然上头要不高兴的。老熊也没说是谁的亲戚,就是给了老秦一个眼色,老秦就知道是裙带关系了,现在不方便说,以后喝了酒再细问。
那个小千名字纤巧,但长得高大丰满,老熊跟老秦是好这口,但如今的审美已经喜欢瘦女人了。如果小千走的是裙带关系,上头哪个还喜欢这种肉多的女人?要么是小姨子、大姨子也未可知。那些人在招待所作迎接领导的准备工作。有些人身上泥水太脏了,先换衣服。还有些人也是渴了,拿着水瓶一口气能灌下去半瓶,说在车上不方便,没敢多喝。
金主任也告诫他们:“我们这里的水干净。外头的水你们别乱喝呀!水库淹了,很多水不干净,消毒跟不上。喝了拉肚子。”
一边说着,金主任一边直着脖子关注着外头:怎么老没动静。
小千老气横秋道:“欧书记要在路上多看看人民群众的情况,晚点再过来。”
金书记已经得了线报,知道了小千的路子,一点都没有怪她说话趾高气扬,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欧书记辛苦了。”
欧书记比较黑瘦,金主任琢磨着,等欧书记到了,他可以拍个马屁,把欧书记的黑瘦说成都是为民担心操劳,所以才又瘦了。但如果另外一位书记同时出现,金主任就不能这么说了。因为另外一位书记体态刚好跟欧书记相反,又白又胖的。金主任如果提这话题,就好像在嘲讽另一位书记是不操心民生才心宽体胖似的。
老秦则跟老熊在附近晃着,拍了一些照片,并私底下嘀咕:有的村子是水漫金山了,老秦也拍了一些照片,但这照片能不能发?发到什么程度?发得太惨了是不行的。但一点都不发也不合适。
这次风吟县的确是损失惨重。如果雨再下,要开闸泄洪。估计十多亩的庄稼就全毁了,更别提几十万人受影响、还要重新安置住房。
现在的住房,好么!那价格是容易的吗?就算这个穷县,但房价也是升了呀!
可如果不泄洪,大水要危及附近的一个铁矿。两相权衡取其轻,老熊估计上头是会让开闸的,而且尽量不会让死人。安置灾民么,老规矩向上要钱,领导应该会让稍微多放一点受损的惨照片,以便要钱。
金主任也代替县长在向先行官们吹风:基层工作难做。讲么讲说什么奉献。但受灾百姓不管这些。住要有住的、吃要有三餐、牲口要有草料,这都不能省。没有,他们就得闹。底下做具体工作的就吃苦了。
小千等人也安抚他:咱们来就要摸清灾情的。夸张报灾的要打击。真的灾区就要救助。说着,县长也来了。
一行人谈了会儿话,县长也准备好了等书记来之后汇报的材料。既要展现出本县的巨大损失、又不能让上面太难看。
听说招待所住了一对财神爷夫妻——啊就是林亦宸跟丫丫——县长觉得也可以利用起来。公款要申请、私援得抓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
“当然,灾后重建,还是要靠你们自己的。”小千叮咛。
“是的。”县长见招拆招,“在领导的关心下,我们一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切为了人民。”
这时有个白头发的老头走进来。头发虽然白,不过还是很密,居然还有点自来卷。就是身上满是泥水。
他一进来,省里的人还不认得。县长等人已经热烈的迎了上去。
原来这是个老水利了,在中央上过大学的。风吟县的防汛工作,政治上靠县长及省里的人关心,业务上就要靠这个老水利。
老水利拿烟,县长亲自给他点。省里的人对着他拍照,觉得是个很好的素材。
县长脸上也有光,向人介绍这老水利:“半个月没回家,他日夜奋斗在我们的大堤上!”
老水利听到这里不乐意,学着县长的腔调:“日夜奋斗!在我们的大堤上!嘿。没有水的时候我奋斗个屁啊?日夜,我也要睡觉的啊。再说大堤要垮了,我战个谁啊?剩下去就是揩屁股了。”
县长很不好意思。省里人打圆场笑:“心直口快。”
县长也只好笑。老水利对人们道:“你们别怪我这脾气,有啥说啥。我不会说那些好听的。水大了,堤不行,抗不住就是抗不住。该垮的要垮,该炸的还是得炸不是?”
省里的人一听大喜。他们本来就是想劝风吟县开大闸的。但是怕风吟县出于地方保护主义,不肯为了保护铁矿而一大闸。现在听了老水利的话,他们纷纷表扬:“不愧是老专家!就是看得远!有觉悟。”
老水利继续滔滔不绝的谈下去:今年确实是水大。但开头也是没防好。因为大家都一上去就筑新堤圩,指望能把水堵在第一线以外。但水太多了,越堵越多,最后积蓄的力量太大,唏哩哗拉就把堤冲了,下头就会忽然发现太多的水一口气冲下来,根本防不住。他是认为有的该破的圩堤,就该让它破。宝贵的人力物力,不应该放去筑那些注定要破的堤,而是应该去帮老百姓搬家、抢收庄稼。只要能把财富抢救转移了,回头家还可以重建。
县长听到这里,插了一句嘴:“不光是庄稼要搬走。工厂的生产物资也要搬走哩!”说完这句,他觉得自己毕竟比一个水利工站得高看得远,微笑了一下。
不过他这样一说,等于是认可了搬走物资、让水来淹。
省里的人主要也就是想劝说他们开大闸,听他松了口,就放心了。
大家都在表扬老水利敢讲。县长看看局势已经这样了,也索性放开一点,一起夸老水利,还主动提起十多年前,也是大水,那个时候的乡长叫村里人都去保堤。是老水利看着不行,强行叫所有人都去搬家,转移到高岗上去。后来乡长自己家里的人都听老水利的、不听那乡长的了。搬了没多久,果然水把堤冲垮了。多亏老水利,是多少人的救命恩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