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季一凛。
碧龙玺。
齐王口中,可抵千军万马的碧龙玺。
攻凉州城那日夺下的碧龙玺。
齐军残兵袭来,他寡不敌众,为不被擒,跳下一心潭。
混乱之中,碧龙玺被孙册收起。
在他被逼无奈,与朝廷两相对峙的那段日子里,碧龙玺以及孙册为碧龙玺和他打造的真龙传说为拉拢人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孙册是他身边的军师,碧龙玺一直由他收着。
后来,朱旻狼子野心,把控宫廷。梅川带着朱瑁的密旨来到西南大营。他领军赴京平乱。原想着,待乱事平定后,将碧龙玺交与朝廷。谁知,又横生梅川被劫、异族搅浑水种种枝节。
孙册消失在营中。
碧龙玺也随之消失。
阿季将碧龙玺的原委说与星阑,并道:“孙册消失在军营中的时候,臣本以为他在关键时刻投奔了杨后,做了叛徒。但,到了今日看得,应该不是。与杨晋的人马打斗时,臣特意命手下寻他,未果。满京中都无有他的身影。”
星阑沉吟道:“碧龙玺在此人身上,会不会为异族所用?”
梅川摇摇头:“孙册其人,虽有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绝不是频频易主之人。”
联想到子虚楼中南平公主被慕容飞带走一事,梅川又道:“孙册是不会轻易离开大梁的。他心中有执念。不会动摇。当时那种形势下,离他目的达成,仅有一步之遥,他怎么会走?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阿季问道。
“除非,他已经死了。”
说出这句话来,连梅川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
白袍军师孙册,满腹兵书奇谋的孙册,城府极深的孙册,迷雾一般的孙册,清矍如鹤的孙册,算尽天机的孙册,死了吗?
梅川眼前仿佛浮现第一次在大齐军营见到他的场景。他命人点火烧了安香。梅川为救安香,提出要与孙册做个交易。她治好他的腿,换安香的命。他邪魅一笑,道:“就算治得好我,我也不能全然恕了她。我要卸掉她一只胳膊,让她无法写字。拔去她的舌头,让她无法说话。如此,再也无法泄漏军机。这个交易,你还肯做吗?”
孙册的眼神像灯盏一般照着她,欲一探细由。他是那样一个谨慎到极处的人。
有谁能杀得了他呢?
“我猜,是……南平公主……”
阿季的面色有些颓唐。
他知道,梅川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否则,公主府的赵统领不会忽然出现,死在宫中,成为点燃杨后之死的火引子。
“能让赵统领心甘情愿被利用的,除了南平公主,再也没有别人。而南平公主没理由让赵统领死。她被慕容飞带去了南界。这件事,必是慕容飞指使的。慕容飞假借南平公主之名,赵统领当了真。”梅川道。
这样一来,便都说得通了。
少顷,阿季念了句“谩倚天为命,天命不自由。”
这是从前孙册军帐中悬着的草书对子。
短短十个字,道尽孙册的平生。
“慕容飞几次三番来大梁捣乱,而今却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自然是不甘心的。”阿季叹道。
“不甘心的,恐怕不止他。还有齐王孟旭。”梅川道。
薛漪在驿路梅花前提醒她速速离开的话,她已咂摸过味儿来。
大齐损兵折将。王后铩羽而归。孟旭怎能罢休?
大齐本就与南界有些首尾。
现时,越发勾结在一处了。
这两个豺狐之心的异族邻邦,陆路不通,走水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就是想搅乱大梁,好趁火打劫,撕下大块的肥肉来。
冬日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着白茫茫的大地,折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
松柏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随着凛冽的西北风,发出尖厉的呼啸。
雪砌满窗棂。
冰凌像透明的小柱子,一排排挂在宫墙黛瓦的檐上。
星阑在灵前踱了几步,道:“冬月廿九,便是登基大典。离今日,还有三天。星阑想在登基大典前,得到这碧龙玺,并让南界与大齐各献十城。”
他握住阿季的手:“将军助我。”
新帝宏图伟志。
若果真做到那般,皇位自是稳如泰山。
天下的臣民都将看到新帝的能力与抱负。
比坐在金銮殿上发一百道政令都有用。
阿季看了一眼梅川。
梅川向他点点头。
星阑一日不坐稳皇位,二人一日走得不磊落。
让一个没有立起,没有背景根基的少年独自面对大乱之后的国度,与放一幼兽入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有甚区别呢?
阿季俯身向星阑道:“臣愿襄助陛下,燃萤烛之光。”
星阑慨然道:“昔殷宗得良弼于梦中,今星阑得贤臣于乱世。”
君臣遂细细商议好诸般对策。
末了。
阿季作勃然大怒状,踢翻杨后灵前的火盆。灰烬与没有烧完的纸钱四散开来。
恰有太监端来羹汤,星阑猛地摔碎盛着羹汤的玉盏。
动静传到殿外,宫中的人皆胆战心惊。
阿季大踏步走入文德殿,与跪在地上的言官们道:“乳臭小儿,鹰犬心肠!怎堪皇位?本将军誓要与他斗到底!”
言官们面面相觑。
他们本是想给新帝一个难堪,见动静闹大了,又胆怯了,各怀心事地离宫退去。
晌午还未到,新帝与苻将军不和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
朝野诸人,议论纷纷。
“杨后之死”带上了阴谋与神秘的色彩。
赵统领的尸首被送到大理寺。
阿季与梅川回到将军府后的半个时辰,新帝便颁了政令:封锁将军府。
御林军迟疑着,不敢前去。
直到太傅搬出国法来,御林军才三三两两地从了新君的令。但去了将军府,与阿季说了许多的好话,以示绝无为难之意,只是君命在身而已。
阿季冷着面孔,不予理睬。
京中的气氛就像泼了漫天的火油,只需一炬,便能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烧得干干净净。
从申时起,京中许多闻风而来的权贵陆陆续续地来将军府求见。
门房阿伯一概拒之,只道将军气恼,抱恙在身,不便见。
外头乱哄哄。
府中的听梅苑中,却安静极了。
梅川用小炉烹着茶。
阿季坐在她身边,读着一卷兵书。
茶沸了。
香气四溢。
她取了雪中的梅花,搁置在茶汤上。
阿季喝了一口,道:“清香似卿。”
梅川抽过他手中的兵书,笑道:“跟谁学会了说酸话。”
阿季有一刹的失神。
梅川知道,他是想起孙册了。
午间,时允得了派去南界查探消息的兄弟发来的密报,孙册确是死了。南平公主带着孙册的尸首回了南界,在南界的“百果林”中举办了一场别样的婚礼。
活人与死人的婚礼。
南平公主命人采了满山的朱槿花做婚床。
据说,南界王慕容飞颇为宽纵这个表妹,诸事由着她。
这场婚礼在南界被传为笑谈。
梅川与阿季听了,却笑不出来。
特别是阿季。
他对孙册,总是有一份兄弟情谊在其中的。
特别是知道他并没有做叛徒后。他愈发想起与孙册对弈畅饮的情景。
梅川温柔地依偎着他,默不作声。
“二表姐——”
有人在唤。
梅川循声望去,淮王从院外向她走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般熟悉。
待他们走近,梅川方看清楚,跟着淮王的,竟是小盒子。
好久没见到这两个孩子了。
记得小盒子是跟着风月走了。淮王么,勤王事件后,为避皇位之嫌,便跟着周旦回了藩地。
梅川起身问道:“珩儿,你舅舅呢?风波未过,京中还乱着,怎么只你二人来?”
淮王喜气洋洋道:“二表姐,我告诉你一件大事!舅舅如今娶了舅母了!”
“舅母?”
“嗯!”淮王黑漆漆的眼,圆溜溜的。
“二表姐你见过的!就是风月姨娘!”
梅川莞尔。
想不到还有这段姻缘。
风月最是伶俐通透的一个人儿。
周旦恰如其分的浪子回头,居然得了这般好福气。
小盒子拉了拉淮王的衣角,淮王一拍脑门儿:“对了,二表姐,忘了与你说,我跟小盒子这趟来找你,是有正事哩!”
“何事?”
“来给你送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