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苻妄钦跳下一心潭后,齐军将领当即命数十个会水的汉子随之跳了下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齐军将领道。
然而,众人直寻到五更天,也没有找到苻妄钦。只找到了他的头盔、铠甲等衣物。
一心潭,潭岸怪石耸立,古树青藤分披,水流湍急,直泻而下。
按理说,身受重伤的苻妄钦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齐军将领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小兵道:“将军,小人自小在一心潭边长大,听家里的老人说,潭者,渊也,传说有蛟龙出没。会不会,苻妄钦的尸首被蛟龙吞食了?”
正说着,水中传来一声巨响。
好似天降陨石于潭中,又似潭底发生地动。
齐军将领吓了一跳。
副将道:“末将方才见有人往空中放了烟花,大梁的另一拨人马即将来了!您别忘了,咱们圣上说了,若不能分而歼之,务必要保留军力,守住锦都啊。”
凉州城攻破,凉州守备被杀。锦都岌岌可危。
若锦都守不住,大齐是真的亡了。
好汉不争一时之勇。
大齐将领随即决定撤退。
他一面将苻妄钦的头盔、铠甲封存好,回去好呈于齐王邀功;一面命人四下里散播消息,便说苻妄钦战死在了一心潭边,好让梁军恐慌。
少顷,钱总兵带着大军赶来之时,潭边已没有齐军的影子。
与此同时,苻妄钦阵亡的消息倒是像风一般刮在凉州城中。
孙册暗中窥探着钱总兵的动静。
只见那钱总兵捉过几个丢盔弃甲的小将,从他们口中得知方才的战况后,不慌不忙道:“本副帅早觉得苻妄钦那小子打仗欠些火候,偏你们都信他如信神一般。怎么着?出事了吧!这要是两路人马一同攻城,慢虽慢些,也不至于发生方才之祸!说!我军损失了多少人马?”
“两千余人。”
“这分明就是苻妄钦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造成的损失!”
钱总兵的嗓门儿大极了。
孙册暗想,这种时刻了,这厮想的不是如何救人,倒是想着如何推卸责任。不说自己会和来迟,反倒怪战略有误。可怜苻兄一腔热血。说不定,是这厮故意来迟也未可知。
钱总兵自从来到苻妄钦所领的军中做副帅,没有几个人肯真正的服他。他这下子可算是找到机会显一显自己了。
“本副帅要奏于陛下。看看陛下是如何发落。”
一旁的兵士有人听不下去了,道:“明明是将军的妙计,打了胜仗,攻下凉州城,如何钱副帅还说及‘发落’二字?难不成将军以身报国,是罪过吗?”
钱总兵冷笑几声,看了看那兵士。
“嗖”的一声,刀从腰间拔出,砍掉他的头。
“军令,以下犯上者,斩。”
队伍顿时鸦雀无声。
无人再敢提将军二字。
钱总兵藏不住喜色,领兵驻扎在凉州府衙。
凉州攻下了,大功啊。
这回他钱守义要名震大梁了。
孙册在一心潭边徘徊到天亮时分,才回营,与时允等人碰面。
昨夜,苻妄钦命时允守着营帐,以防敌军乘虚而入。
时允原本听了钱总兵的传信,以为将军战死了,急得火烧火燎。孙册劝慰他,将军一定没有死。一则,他了解将军,将军水性了得,身处惊涛骇浪之中而不惧;二则,他早已掐算过,将军命盘犹在,不绝于此。
时允方才稍稍安心。
正准备带着几个过命的兄弟一起去一心潭找寻,恰看到梅川来了。
梅川听了时允的话,忙道:“孙册何在?”
“孙先生正在秘密联络凉州城中故旧,在凉州及附近所有水域,查探消息。”
孙册虽怀有几许私心,但他一定是不想让将军死的。将军若死,他的大业如何施展?
梅川焦虑地站起身来,在营帐内踱步。
安香劝慰道:“梅妮莫急。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梅川道:“你们的大婚,该操办还是要操办。越是这样的时刻,咱们越是不能慌张。让钱守义瞧见,只有取笑的份儿。阿季他……他定然无恙。咱们稳住阵脚。等他归来。”
她看着营帐中的乱象,思忖许久。
“时允,军中的兄弟们,心里一定还都是向着将军的。不管钱守义现时如何张狂,你都不能与他起冲突。表面上,要做到恭顺,让他以为军营尽皆倒戈于他,掌握在他的手中了。你明白吗?”
时允点了点头。
“你哪儿都别去。守着军营便可。寻找将军的事,万不能被钱守义知道。”
“嗯。”
内忧外患。形势严峻。
梅川骑着枣红马,独自到了一心潭边。
这凉州的夏,与京中不同。
日头虽烈,却带着寒气。
梅川下了马,站在潭口的古藤边,往下望。
阿季跳下一心潭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绝望。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自责。
她自以为看透了史书,了解所有人的结局。她以为自己的每一步路慎之又慎。她以为扶保朱瑁,是万全之策。
可她的阿季,还是陷入如此困境。
“我的榻上只有你。”
“除了我以外,都是旁人。”
“好好儿的。我等着你做将军夫人。”
“七月初七,是个好日子。”
“打了胜仗回来,新帝必会论功行赏,到那时,我在金銮殿上,当着百官的面,求娶你,新帝定然不好推却。”
清风自来还自去,不见人归见雁来。
她没有等到他。
“阿季——”
梅川大喊一声。
潭水的深处,似还有回音。
她闭上眼,跳下一心潭。
这世间没有你的踪迹,我愿沉入潭底找寻。
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冰凉的水没过梅川。
他们千年的情分都在她眼前。
她每一寸角落都不肯放过。无论乱石沟壑多么凶险。
阿季,你不能死。
阿季,你要知道,我在等你。
你的十世轮回,我一直在等你啊。
锦都城外。
昭若寺门前的丽水河。
秦琨玉正带着俩贴身丫头在河里摸鱼。
锦都的夏,很短。能玩水的时候不多。
秦琨玉淘气得很,难得趁着到寺庙烧香的空闲,背过爹爹的眼,跟丫头下河里戏耍。
丫头秋儿道:“小姐,咱们得快些回府了。若是迟了,大人肯定得罚您。”
另一个丫头霜儿倒是不急,跟秦琨玉比着,看谁摸的鱼多。
秦琨玉道:“如今,朝廷在跟大梁交战,爹爹忙得不可开交,想是没工夫管我呢。”
秦琨玉的父亲秦松平,是大齐的吏部尚书,锦都政界要人。
天儿真好。
风不急不躁。
秦琨玉一把从河里捞出一条大鲤鱼,大笑起来:“霜儿,我赢了。”
丫头霜儿忽然道:“小姐,快来看!这河里有具死尸!”
秦琨玉一听,连忙踏着水走过去。
果见水上浮着一个人。
男人。
穿着单衣,不辨身份。
这男人身量真长,足足八尺。
秦琨玉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这人没死,还有气儿呢。”
三人一同用力,将男人拽到岸边。
秋儿道:“小姐,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别管他了吧。”
霜儿细细瞧了几眼,笑:“小姐,这男人长得真俊俏。打着灯笼在锦都的世家子弟里走一圈儿,都寻不到这般俊俏的模样。敢情是昭若寺的菩萨听到了您的祝祷,给您赐了一个如意郎君?”
秋儿推了她一把:“你可别浑说。小姐是未出阁的千金,名节要紧。”
秦琨玉看着那男人。
眉目开阔。
浑身是伤。
他手中死死握着一个香囊。
那香囊粗布做成,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她想了想,吩咐丫头道:“好歹是条性命。将他带到昭若寺,丢给那帮和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