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来,众人都跪地行礼。
沈明珠也搁了笔,从桌子后走出来,盈盈拜倒。
林中跪了一大片,兀自立在桌后作画的沈君月就显得尤为突兀了。
见皇帝而不拜,这不是藐视皇威吗?
元熙帝身后的常海就要出声呵斥,却被元熙帝抬手制止。
“都平身,朕只是过来凑个热闹,毋需拘谨。”元熙帝表现得十分平易。
他缓步来到沈君月面前,朝画上看了眼,一抹惊诧在眸中炸开,面上却是神色不动。
他朝身后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凑过来。
身后的一群人:“??”
画上画的什么?皇上为何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本来他们也不是非看不可,但皇上来了这么一出,他们反倒愈发好奇了,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画上瞄。
可惜有元熙帝在前面挡着,再加上霍成珏将沈君月的画护得紧,众人啥都没瞧见。
元熙帝立在桌前,静静地看了会儿,转身离开,并将随自己而来的一群妃嫔大臣也带走了。
好使得正在作画的沈君月不被打扰。
对于皇帝等人的到来,沈君月至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倒不是她故意为之,或是装逼什么的,而是此刻的她正沉浸在一种难得的心流状态中,作画的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明明拿着笔作画的是她,但又好像不是她,仿佛冥冥中有一只神来之手在捉着她的手运笔如飞,一幕幕栩栩如生的场景在笔下诞生。
周遭的声音她都听见了,却又没有入心,如同隔着次元壁的背景杂音,无法对她造成丝毫影响。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画。
诗人形容这种状态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放在她身上就是——
画作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借着她的手使得那幅画作现于世间。
沈明珠看了眼沈君月那边,见她竟然已经完成了将近三尺来长的画卷,且还在飞速运笔,心底不由得嗤笑一声。
画画是个精细活儿,哪儿有人画画像她那样信笔涂鸦似的?
哦不对,小孩子就是那样画的,不管不顾,拿毛笔当刷子,胡乱涂抹,毫无章法。
那样快倒是快了,能画出个什么东西来?
皇上刚才之所以盯着看,估计是没见过那样粗糙的画法吧?
沈明珠唇角翘了翘,带着十足的优越感继续作画。
场地之外的一株桃花树下,魏潇吟没有随皇帝一行离开,而是留了下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
即便看不到她画的是什么,但光是这样看着女儿,她就已经知足了。
宸妃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沈夫人,若我没记错的话,之前镇国公在堂上可是说了,沈明珠派人刺杀过君月,虽然君月没事,但你们难道就这样打算轻飘飘放过了?”
不等魏潇吟说话,她又道:“还是说,你们养了沈明珠二十年,所以对她的感情更胜过对君月这个亲生女儿,不忍心送她去坐牢?甚至还要求君月也不追究了?
“若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你们还不如不认回君月,这样也好过她有了爹娘却相当于没有。
“沈明珠的身份被揭穿后,不灰溜溜离开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来君月面前蹦跶,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镇国公府并不准备放弃这个假女儿?”
宸妃一句句质问抛过来,显然是在为沈君月打抱不平。
魏潇吟开始还急于辩解,但听到后面,反倒笑了。
宸妃:“……”
镇国公夫人没毛病吧?
魏潇吟自然没病,而是感念于宸妃对女儿的维护,所以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和骄傲。
看,他们家月儿就是招人喜欢,才进宫一趟就俘获了宸妃娘娘的心。
以往因为皇后与宸妃不对付,魏潇吟对宸妃这个宠妃是没什么好感的,但经过这一次,她对宸妃的观感倒是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宸妃并不像她以往从皇后那里听来的那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反倒是个性情中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因为一件小事就会分道扬镳,有时候又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化敌为友。
魏潇吟与宸妃便是如此。
“宸妃娘娘,谢谢您对月儿的维护,不过您放心,自找回月儿的那一刻起,我的女儿就只有她一个,镇国公府与沈明珠,已是陌路。至于为何不追究沈明珠刺杀月儿的事——”
魏潇吟顿了顿,“您觉得贤妃娘娘是当年那件掉包案的幕后真凶吗?”
宸妃呵笑一声:“就贤妃那脑子,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事?她要是有这个隐忍劲儿,早就当上太后了。”
魏潇吟一阵心惊肉跳,宸妃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当太后”这种事儿也是能随口说出来的吗?
不过心里对宸妃的好感反倒又加深了一层。
宸妃分明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和皇后口中那个“嚣张跋扈、恃宠生娇”的完全是两个人。
不过,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论恩宠却远不及宸妃,皇后对宸妃的评价有失偏颇,也是人之常情。
魏潇吟:“我也觉得当年的幕后主使不是贤妃,那么会是谁呢?”
她目光有些失神地落在不远处那条穿林而过的小溪上,溪中落了不少桃花瓣,水中有鱼儿跃出吞食花瓣。
“若要钓鱼,少不得要放下鱼饵,不然鱼儿岂会露出水面,娘娘说呢?”
宸妃性子直归直,却不蠢,心思亦玲珑,将魏潇吟这话咀嚼了一番后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所以沈明珠是你们故意放任的一枚饵料?为的就是引那幕后之人再次动手,好抓住她的马脚?”
魏潇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微微一笑。
宸妃故意道:“沈夫人就不怕我就是那个幕后主使,此番是过来套你话的?”
魏潇逸诧异了一瞬,旋即莞尔:“二十年前,宸妃娘娘还未入宫呢,甚至都不在京城,又如何做下这件事?”
宸妃与她对视一眼,忽然摘了一片叶子送给她。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的确不假,沈夫人这般剔透的人,不也一叶障目了吗?
可惜,她心里的那些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并不能作为证据,就算说出来沈夫人也定会以为她在故意挑拨离间,所以还是让她和镇国公自己去查吧。
若她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人绝对会再次出手的。
沈明珠的确是块好饵料。
尤其是在这么美这么优秀的君月的衬托下。
宸妃目光投向正在作画的沈君月,越看越酸。
她怎么就生不出这般钟灵毓秀仙姿玉色的女儿来呢?
好想拐过来给自己当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