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向村人打听到沈君月的下落后,便将车赶到了赵承家。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锦缎裙子,头戴银簪的年轻女子,正是杨吴氏的贴身丫鬟牡丹。
和那些灰扑扑的乡下妇人比起来,一身体面气派的牡丹,显得格外不同。
她扫了门口排队的那些人一眼,皱起了眉,语气颇为轻慢:“麻烦让一让。”
排队的人不乐意了。
“凭啥要让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就是,咱们谁不是一大早就过来排队的。”
“插队还理直气壮了,以为自己穿得好看就了不起啊。”
一群不懂规矩的刁民!她可是五品夫人的贴身丫鬟!
这些人见了自己不低头让路也就罢了,竟然还嘲讽挤兑她?
牡丹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我是来找沈大夫的!”
排队的人:“嘁!咱们谁不是来找沈大夫的?”
牡丹:跟这群刁民简直说不清!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谁啊?莫非是县太老爷的夫人?”
牡丹下巴一抬:“便是县令夫人,见了我……家夫人,也得弯腰行礼。”
人群一静。
见自家夫人的名头震住了这群刁民,牡丹在众人的注目下,昂首挺胸地踏进了院门。
诊室里,沈君月喝了口水,“下一个。”
牡丹趁机走了进去。
见到来人,沈君月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之前在吴老夫人院子里,一直跟在杨吴氏身后的丫鬟吗?
见过的人,她都不会忘,即便这个丫鬟当时只是角落里很不起眼的一个人。
“沈大夫,我家夫人有事找你,你跟我来吧。”
沈君月笑了,这丫鬟怕不是来给她枯燥的看诊生涯增添乐趣的?
“你家夫人谁啊?你让我跟你走我就要跟你走?”
她当然知道这丫鬟的主子是谁,但这丫鬟一上来也没自报家门,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咯。
牡丹神色不耐,“我家夫人你之前也见过,就是——”
沈君月一摆手:“我不关心你家夫人是谁,既然你不是来找我看病的,那就出去,别打扰我看诊。下一个!”
外头的病人早就等不及了,立刻进来,将牡丹往边上一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牡丹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瞪了沈君月和那病人一眼,牡丹一跺脚,出去了。
到杨吴氏面前将沈君月好一顿编排。
“我都亲自过来了,这沈君月竟还跟我拿乔,真是不知所谓。”
杨吴氏也是气不顺。
偏偏她还拿沈君月没办法,毕竟现在她是求人的一方。
“罢了,我亲自去跟她说。”
杨吴氏搭着牡丹的手,纡尊降贵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看着那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杨吴氏眉头打起了结,不情不愿地踩在了地上。
到底是五品大员的夫人,养尊处优多年,杨吴氏一现身,那金尊玉贵的气势,就震住了在场众人。
他们不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杨吴氏看也没看这些人一眼,径直走了进去,吩咐牡丹:“将前头三人的位置买下来。”
排在最前面的三个人拿到钱,欢天喜地地让出了位置。
“在外头守着。”杨吴氏丢下一句,进了诊室。
牡丹守在诊室门口,不让其他人偷听偷窥。
“沈大夫,明人不说暗话,你不就是想将玉龙膏卖个好价钱吗?你开个价吧,我都买了。”
杨吴氏进屋后也没坐下,嫌那椅子脏,一派端庄地立在屋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君月。
如今半个月过去,沈君月估摸着玉龙膏已经在老夫人身上起效了,所以杨吴氏才这么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既然她让她出价,那她就不气了。
“八百两一罐。”
不是八两,也不是八十两,而是八百两!
杨吴氏端庄的脸色立刻维持不住了,“八百两?”
她怎么不去抢!
她知道八百两是多少钱吗?有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吗?
就算她有钱,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
“沈大夫,我看你并不是诚心想做这门生意。”杨吴氏沉声道,试图给沈君月施压。
可惜沈君月不吃她这一套。
“不是杨夫人让我出价的吗?现在我出了,杨夫人又来嫌我出价出高了。不过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杨夫人要是买不起,那就出去吧,别耽误了我看诊。”
杨吴氏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沈大夫,我奉劝你一句,太过贪心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胃口这么大,小心把自己撑死。”
沈君月:“这是杨夫人的经验之谈吗?我会好好记住的。”
杨吴氏:“……”
一口血哽在了心口。
重新回到马车里,杨吴氏心头恨恨,但就这么走了又实在不甘心。
她打开装银票的匣子,里头有一千两银票。
本以为这一千两够她买个十罐八罐了。
结果沈君月这女人竟敢出到八百两一罐!
脑子里闪过母亲那张年轻了许多的脸,杨吴氏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抵不住变年轻的诱惑,一咬牙,决定买了!
不就是八百两吗!
沈君月有胆子卖,也要看她有没有命花!
心中计定,杨吴氏将所有的情绪藏进心底,再次下了马车。
只是这一次,主仆俩没能进得去。
沈君月将十七派了出来,守在院子外面,不准再让闲杂人等轻易进来。
她这个诊所虽然是临时的,但也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十七是影卫,从训练之初被灌输的思想就是——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
现在沈君月是她的主子,她自然将她的话奉为圭臬,严格执行。
所以任由杨吴氏好说歹说,十七始终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就是不让她进去。
牡丹急了,伸手推了她一把。
结果没能推动。
十七一把将她提起来,丢了出去。
若非察觉这个丫鬟身上没有杀气,她就不只是将人丢出去这么简单了。
然而对牡丹来说,她堂堂五品夫人的贴身丫鬟,居然被人丢了出去,在泥土地上滚了好几圈,弄得灰头土脸,简直是奇耻大辱!
杨吴氏也很生气。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沈君月的这个婢女,是完全没把她这个五品夫人看在眼里啊!说动手就动手!
她正要出声呵斥,就对上了十七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仿佛自己在她眼里只是路边的一根草,一块石头。
莫名的,杨吴氏心头一颤。
这种漠视生命的眼神,让她胆寒。
到嘴的呵斥,竟无法吐出去。
“既然沈大夫忙着,那我就等一等好了。”
杨吴氏带着牡丹灰溜溜地转身,上了马车。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
等到沈君月出来,杨吴氏屁—股都要坐麻了。
“沈大夫。”
沈君月诧异道:“杨夫人还没走呢?”
杨吴氏面上的那层假笑,僵住了,她索性收起笑容,朝牡丹示意了下。
牡丹递上一只钱袋,里头装着八百两银票。
“沈大夫,这是八百两,玉龙膏给我吧。”
沈君月:“不好意思,八百两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价,现在玉龙膏涨价了,一千两。”
杨吴氏:“你!”
好一个沈君月!坐地起价!
杨吴氏恨不得转身就走,留给这贱人一个冷艳高贵的背影。
然而事实是,现在有求于人的是她。
杨吴氏反复作了一番心理建设,艰难地忍下了这口气。
来都来了,等了这么久,八百两她都愿意出,还在乎多二百两吗?
“好,一千两就一千两。”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等玉龙膏到手,迟早有这贱人受的!
沈君月从挎包里掏出来一只盒子递过去。
普普通通的木盒,没有锦缎,没有彩带,也没有蝴蝶结,和上次送给老夫人的寿礼的精心包装比起来,眼前这只盒子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杨吴氏又是一阵气闷。
沈君月提醒了一句:“用之前别忘了看盒子底下的使用说明,否则到时候出了问题别怨我。”
每个人体质都不同,要是这个杨夫人用了玉龙膏过敏,怪到她头上,她可不背锅。
回答她的是杨吴氏的一声带着怒气的冷哼。
玉龙膏到手,杨府的马车掉头离开。
车里,杨吴氏看着面前这小小的一罐子玉龙膏,心疼得滴血。
虽然她私房钱不少,但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一千两银子一罐,沈君月她怎么敢!
这一次的仇,她且记下了,到时候再让她把那一千两银子连本带利吐出来!
想到什么,杨吴氏忽然转怒为笑。
哼,沈君月,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听说那位从京里来的魏夫人看上了锦月阁,想要收购过来。
到时候你就是不卖也得卖,不然你的锦月阁也别想开下去!
到时候她就趁着沈君月走投无路之际,假装可以帮她的忙,趁机将玉龙膏的方子要过来,再拖着她,让她眼睁睁看着她的铺子被魏夫人收走。
想想就痛快呢。
到时候沈君月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想着,杨吴氏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