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娘子大骇,这位女玄师方才竟隐藏了实力,怪不得可以破她的幻境。
她望着眸中恐惧浮动的眷娘子,面上有几分悲悯:“我本想留你一命,可未曾想你执意想要害人,如今留你不得了。”
剑阵光芒大盛,且慢在她的身前颤动,积聚力量。
眷娘子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她紧紧抿着唇,被极盛的力量压制在原地,丝毫无法动弹。
苏青蝉握紧手掌,且慢顿时飞驰而出,剑尾拖出一道流光。
眷娘子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
剑身入体的声音传来,她睫羽微颤,却未曾感受到一丝痛楚。
眷娘子若有所觉,缓缓睁开眼,却在望见眼前这一幕时,蓦地瞪大了眼睛。
面前有道熟悉的身影被剑贯穿,魂魄是没有血的,属于魂魄的白色光点自伤口处逸散,那身影在原地晃了晃,脱力砸向地面。
“郑……郑郎?”眷娘子后退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怎么会?”
她与郑郎分明是仇人,郑郎害死了她的孩子,她杀了郑郎与其父亲。
郑郎应恨得恨不得生饮其血啖其肉才是,怎会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他本来就已经死了,这么重的伤,他会魂飞魄散、无法转世的!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她跪倒在郑郎身旁,用妖力疯狂注入他的伤口,却无济于事。
他的魂魄仍在飞速消逝,而他望着她,又聋又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用口型比划道:“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
怎么可以!他们在人世纠缠,因果已经纠缠成解不开的一团乱麻,怎么可能互不相欠!
眷娘子摇摇头,六神无主地望向苏青蝉:“你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人类玄师,他也是人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救救他,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顶着眷娘子期盼的目光,苏青蝉收起剑阵,缓缓摇摇头:“我救不了他,他的伤太重了,节哀。”
郑郎,原来就是那位又聋又哑的小厮。
他守候在眷娘子身边,陪她度过每一个春秋,看着她作恶,看着她被仇恨吞噬,逐渐变成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样子。
可他知道,眷娘子本不是这样的。
她本是河畔最皎洁的那一弯芦苇,小意温柔,是他害了他,如果不是他,眷娘子大可以在世间遨游,凭她的能力,五湖四海何处去不得?
他要赎罪。
眷娘子将目光挪到郑郎面上,却看到他已经转过头去,呆呆地望着天空。
在失去声音的日夜中,这片虚拟的天空是他唯一的慰藉。
而今终于……自由了。
不必背负那些仇恨,不必被做过的错事所侵扰,不必日日夜夜都梦回那个夜晚。
魂魄也会做梦吗?
他痴痴望着天空,身形逐渐消散。
眷娘子盯着眼前那片空地,指尖紧紧扣在地面上,指甲片片崩断。
她忽然发出一声恸哭,泪珠大滴大滴落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该害了这么多人,不该……害死你。”
其实她明明知道的,自己原型在凡人眼中十分丑陋,郑郎向来不是个多么坚强勇敢的人,他会害怕是理所应当。
在凡间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更知道世人对妖物的恐惧,所以才隐藏身份,不想被发现。
在那夜杀死了那些人后,她本应该停手,可是她太恨了。
仇恨燃烧着成为控制她行为的养料,她无法自抑地骗进一个又一个魂魄,吸取魂魄中的力量。
她错了,错得离谱。
“其实我生活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很痛苦,只要我一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就是那夜的大火与郑郎惊恐的神情。”眷娘子闭上眼睛,扬起下巴,“人类玄师,杀了我吧,就当我赎罪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迎接死亡了,就用刺穿郑郎的那柄剑杀死她吧。
妖是没有转世的,既然郑郎魂飞魄散了,那她就与他一同化作人间雨露。
出乎她的意料,那位人类玄师淡淡道:“无知无觉地死去,算什么赎罪。”
眷娘子睁开眼睛,眸中有几分疑惑:“死……不算赎罪吗?”
“比起死,活着才能做更多善事,将身上的罪孽消解。”苏青蝉居高临下望着眷娘子,眼前浮现的却是在院落外,聋哑小厮比比划划的动作。
“放过。”
“眷娘。”
“我替她。”
“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对人对妖,苏青蝉本无太多偏爱,人与妖在她眼中是相同的,都有恶有善。
可她没有答应聋哑小厮,她摇摇头:“我需要看她的态度,如果她死不悔改,我一定会杀了她。”
苏青蝉没想到,聋哑小厮竟如此决绝,选择了以身献祭的方式。
既眷娘子有所悔意,她便可以留她一命了。
“眷娘子,你强行拘人魂魄,罪已至死。”苏青蝉向眷娘子走近,手中挽了个剑花,将剑柄朝向眷娘子,“可念在你心有悔过,我饶你一命,住在瓷瓶里也是住,住我剑里也是住,刚好我的剑还缺乏剑灵,以后要不要住我剑里,做我的剑灵?”
眷娘子怔怔抬头,撞入苏青蝉清凌凌的眸中。
她眸中含着笑意,笑眯眯地将剑柄向她递了递。
“……好。”眷娘子低下头,喃喃道,“我愿意做你的剑灵,从今以后,任君驱使。”
眷娘子话音落下,天地之间,认主契约达成,眷娘子与剑身瞬时金光闪烁,又平息下去。
她闭上眼,感受到自己已经与这柄剑建立了深刻的联系,从此以后,剑之喜怒则为她之喜怒,与此同时,她和苏青蝉之间的连结也渐渐加深。
“来吧。”苏青蝉挑了挑眉,笑意愈发清晰。
眷娘子深吸一口气,身形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剑柄上一道四翼鸣蛇的印记。
她认主后,这方由她创建的世界失去了她力量的支撑,渐渐崩塌。
苏青蝉一把拉住陆泽舟的手,刚要施法离开,便听到一声微弱几乎不可闻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