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也要坐啊。”苏青蝉弯起眼角,眼疾手快地掀起身旁宾的座垫,将其垫到自己身下,“你看,这不就有座位了么?”

    那宾体态圆润,被掀得一个仰倒,在地上连连滚了几圈。

    他停下来,尖叫一声,粗圆的手指指向苏青蝉:“你、你……”

    几位丫鬟连忙上前,带来了新的蒲团,将这位宾安抚好。

    宾冷哼一声,回到原来的座位,拂袖道:“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

    苏青蝉笑眯眯道:“没见识是这样的。”

    那宾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张牙舞爪向苏青蝉扑过来,却被丫鬟拉住安抚。

    “够了。”首座上的女子勾起唇角,缓缓开口,“这是奴家的场子,这位公子就算再生气,也不要再闹了。”

    “眷娘子说得是。”宾通体一僵,不必丫鬟阻拦,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过几秒,那宾就像全然忘记了方才发生之事一般,又笑呵呵与众人共饮起来。

    若不是脾气太好,就是……

    苏青蝉望着向陆泽舟举杯的宾,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公子。”眷娘子举杯,遥遥与陆泽舟相祝,“此为露酒佳酿,入口则满口生津,颇为难得,你我难得一聚,不应该共饮一杯吗?”

    丫鬟为陆泽舟斟酒,酒液醇香,如玉露一般。

    台下歌女眉目含情,唱道:“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

    陆泽舟轻咳一声,求助般望向苏青蝉。

    苏青蝉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能喝,你看着它现在是酒,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万一是尸体炼化后形成的尸油,你也要喝吗?”

    陆泽舟沉默了两秒,干呕一声。

    “你非要用这么恶心的假设吗?”陆泽舟将视线从酒杯上挪开,眼前却时时浮现它的模样,于是艰难开口。

    “我若不说严重一些,若是你被蛊惑,把这酒全然灌下肚,恐怕后果不比此刻说恶心些更好。”苏青蝉扫视过众宾,见他们神态各异,怡然自得,推杯换盏,一些美好得仿佛梦境。

    “我探过了,这些宾应当都不是活人,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苏青蝉收回目光,声音更低。

    陆泽舟微微一怔,这些人如此活灵活现,与真人别无二致,竟然不是活人!

    那他们……或者说它们,到底是什么?

    眷娘子目光沉沉,唤道:“公子……”

    陆泽舟皱起眉头,严阵以待。

    门口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将眷娘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喝!再喝些!”男子雄厚的声音传来,此刻已经有几分醉醺醺。

    他推门而入,身旁环绕着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地搀扶着他。

    此人俨然是裴老板。

    “小美人,嘿嘿!来让我摸一把!”裴老板掐了一把丫鬟的细腰,丫鬟面色不变,依旧乖顺地服侍着他。

    陆泽舟欲言又止,没想到裴夫人在外担忧得着急上火,裴老板却在此处陷于温柔乡,调戏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还乐在其中。

    “裴公子,若是歇息好了,便请入座吧。”眷娘子笑意盎然,眸中却隐隐闪过一丝厌恶。

    裴老板在丫鬟的搀扶下,在陆泽舟对面不远处落座。

    他面色发红,飘飘乎不知所以然,接过盛满酒液的酒杯,就要入口。

    苏青蝉微微眯起眼睛,按下惊诧得想要起身的陆泽舟。

    她观察着裴老板的面色,淡淡道:“让他喝,看他现在的模样,多半已经是失了智,多喝些少喝些已经无甚区别了。”

    陆泽舟皱起眉头,问道:“那他还分辨得出此处是真是假吗?”

    苏青蝉摇摇头,眸光莫测:“当然分辨不出了。看那位眷娘子的意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赴宴了,刚开始他可能还心存疑虑,可是在美酒与美人的吸引下,他便开始沉迷于其中,随着酒喝得更多,他的神智自然陷落得越发深。”

    “原来如此,所以这酒会影响人的意识,让人逐渐分不清幻境与真实?”陆泽舟下意识将酒推得远了些。

    酒精会挥发,谁知道这假酒有没有这样的功能,若是他无意识之中吸入了一些酒液,混淆了现实与幻境,嚷着不肯离开,又是在苏青蝉面前,岂不丢人?

    “不仅仅是酒,宾的每一句话,歌女、乐师的声音,舞女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弱化着宴中人的认知,只是酒液直接入体,起到的作用可能会大一些罢了。”苏青蝉微微蹙眉,将目光投在裴老板身上,“其实我很怀疑,他此刻还是否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哪怕你与他说出事实,他也不会信的,反倒以为你是骗子,再者若是触怒了这里的主人,我们行事会更不方便。”

    陆泽舟恍然:“那我们先盯住他,后面找出线索,再做下一步打算。”

    裴老板与几个丫鬟行乐,抬首间对上苏青蝉的目光,他眼睛一亮,向她举了举酒杯,口中道:“美人!”

    苏青蝉微微一顿,厌恶地低下头去,抑制住对裴老板动手的渴望。

    这老色鬼的目光黏黏糊糊,看得她恶心极了。

    陆泽舟不动声色地向苏青蝉那侧倾去,彻底挡住了裴老板的视线。

    眷娘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陆泽舟身上,她见陆泽舟杯中的酒液未动,面色微沉:“公子,怎么不喝?是这酒不合口味吗,还是你……看不起奴家,不愿喝奴家的酒?”

    上一秒,宾还在共饮美酒,乐师推拉弹唱,舞女翩翩起舞,歌女轻轻哼着吴侬软语的小调,一派其乐融融。

    下一秒,眷娘子话音落下,全场忽然静寂无声,在场除裴老板、苏青蝉意外的所有人倏忽停下动作,扭过头向陆泽舟望过来。

    他们面无表情,无机质的双眸中满是空洞。

    裴老板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般,他乐呵呵地继续往自己口中灌着酒,自得其乐。

    邻座之人嘴巴一张一合,却与说话的内容丝毫对不上:“喝点吧!这酒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