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越过卫小蛮往前头一瞧,就见一个穿着赤褐色袈裟,脑袋光光,浓眉大眼的一个和尚般的人物腾坐在半空中。眼中空荡荡一片,身后隐着一层红光,正是刚才腾空在半空中的那一大片红晕。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昭华凝着,忽想到哪里奇怪,不禁脸色煞白。
她会怀疑赵濯浦,正是因为有一回他半夜里从外面回来,身上湿淋淋的,透着一股难言的气味。像是墓地里死人的味道。她问他怎么了,他却只是说夜半雨大路滑很不好走,一个不当心就在树林里摔了一跤。当时他们就在北疆的城都里,哪里来的树林?更不要当时窗外正是星光灿烂,根本就没有一点儿下雨的痕迹。他在撒谎,却以为她睡得迷迷糊糊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天气和他身上的气味。而后,昭华便有些留意他。果然不过两天,她便看到他在后院的一个坛子里,将一个已经瞧不出面目的尸首拎出来,又从中拎出一个轮廓来。他对这个那个轮廓说,我给你皮肉骨相,从此之后你只可为我所用,一旦有叛逆之心,立即灰飞烟灭。
昭华听得直打哆嗦,却一声不敢吭。再后来,她慢慢的观察,小心的留意着他,发现了他对她的虚情假意,更发现了他利用她,令自己的兄长陷入险境,置九州于大乱。她仓皇出逃,却并不是因为对他所作所为的害怕,而是对他如此残忍对待生人与死人的痛苦。他竟想着让她去引诱已病入膏肓的北疆王爷,想要让她李代桃僵,以她的孩子去夺下北疆王的王位。
一个女子想要彻底看清楚一个男子对自己所伪装起来的情义总是不容易的,尤其那个女子还深陷其中。不过好在,他的狠心绝情让她终于彻底的放弃,不再自欺欺人。可是她未免放手得太晚,最终还是令皇兄和皇城落入如此境地。
昭华望着那半空中腾坐着的人,那人神情目光和她之前偷瞧到的,赵濯浦所炼制的傀儡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个傀儡似乎更灵活一些。他有自己的思考能力,能够与人说话,并不像之前,只会依着赵濯浦的指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只会做什么。
昭华凑到卫小蛮的身后,低声说道:“这些人都是赵濯浦从死人堆里挖回来的傀儡。只要戳中了他们的心窝,那里有赵濯浦放着控制他们的符文,只要挖出符文来,就能除掉他们了。”
昭华一开始见卫小蛮直望着那个和尚愣愣的,只以为小蛮是因为不知道其中的窍门,才一时无法下手。特意赶到卫小蛮的耳朵边上指点了一番。可是卫小蛮却并没有别的动作,更像是全没有听进去她说的话一般,两眼直勾勾的望着那个和尚,口中还念了“师兄”两个字。昭华不禁朝着那人一望,再想刚才自己确实听到那和尚说什么“我不是你的师兄”这类话,心里大惊,道,这和尚莫非和卫小蛮是认识的?
就在昭华怀疑的时候,那和尚显然已是按耐不住,抬手朝着半空中做了个手势,便见他掌心里一团光幻化成一柄宝剑,朝着卫小蛮的胸口便刺了过来。昭华忙抱住小蛮往旁边一躲,见卫小蛮一时也回不过来神,昂首朝着那个和尚道:“你是个傀儡!根本就不是人!你被赵濯浦控制了!别再助纣为虐,快醒一醒吧!”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光狠狠打了过去,胸口猛涌上来一团腥甜,吐了出来。
卫小蛮闻着这血气,总算醒悟过来。她方才在房中时察觉天有异象,便忙的要出去查看。那一团红光威力十分强大,竟像是有冲破慈悲寺幻界的能力一般。她唯恐慈悲寺的幻界被破坏,令独孤晋等人叫那赵濯浦捉去,便忙的出来想要处理掉这团突如其来的红光。哪里知道一出来便瞧见半空中的那个人。眉眼轮廓是那样熟悉,熟悉得她有一段时间夜夜都梦着他,哭着喊他回来。她情不自禁的便要走过去,口中唤着她师兄的名讳。可是,他竟然不认得她,不但不认得,甚至出手伤她。那样阴鸷的法力,全不是须弥子会用的。她一霎那便明白过来,这就是萧丞相口中的,已被赵濯浦炼化了的须弥子的魂魄。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将他从赵濯浦的手中救回来。
“师兄......”她总想着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能够再叫她见到他,假如真的见到了他,她又该说些什么?向他惭愧,告诉他,她有多歉疚,还是和他说,再不要走了,他们两个什么都不要再管了。什么历劫,什么皇室,和他们统统都没有关系,他们两个可以一道回去,回楚丘山找师父去。可是小蛮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虚无缥缈。他既连魂魄都不叫她见着,可见是早就已经去了幽冥地狱,早就过了奈何桥,去投胎转世了的。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也许他并不是去幽冥地狱了,也不是去投胎转世了,而是在他中箭的一刹那,他的魂魄就叫人勾拿了去,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小盒子里。他活着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他,总是他在身旁时时看顾着她,待他死了,她竟还是错过了将她的魂魄救出来的机会。卫小蛮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人,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没有一个字说得出来。
当面的人原还有些沉静,渐渐的却露出不耐烦来,他盯着卫小蛮的眸光中,从一开始深不见底的空洞,渐渐多了些内容,而那内容毫无疑问全是因卫小蛮不肯合作而生出来的狠戾和不耐烦。他再度开口,声音像是从寒冰烈狱里捞出来的一般:“麒麟骨在哪里?把麒麟骨叫出来,否则,我便要叫你尝尝三生火的厉害。”
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燃着的是六味真火,而这三生火则是对于凡人、修道之人、妖人最可怕的武器,虽不会叫人瞬时灰飞烟灭,却会叫人烧得拨皮掉骨,永远都没有办法复原。好比是一道伤,永远生着疼,不会叫人死,却能叫人永永远远的受尽折磨。比那六味真火邪门得多。
卫小蛮定定的望着那半空中的人,心里知道不可以心软,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师兄须弥子了,他被赵濯浦控制,不管是谁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尘世缘于他便像是那镜花水月,半点儿都没有记忆的了。不,比镜花水月更干净一些,他是重生的一个人,依附着赵濯浦的法术,也自然只会听从赵濯浦一个人摆布。可卫小蛮总还是村这一点儿痴心妄想,妄想着,将也许他还能够记得一点点和自己的往事,还能记得一点点他们师兄妹二人和师父在楚丘山上的日子。她尝试着开口:“须弥子,你叫须弥子,家就在楚丘山的山脚下,我是小蛮,你的师妹......”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须弥子便捏出一道诀来,朝着卫小蛮毫不留情的掷了过去。身后有人搂住她的腰,将她往后一捞,险险躲开了那直冲而来的一道火光。
独孤晋额上带着汗珠,显然是急匆匆赶过来的。他抱着卫小蛮,看到小蛮裙裾上的火光,在一息之间熄灭之后,那眼里的紧张才削减了下去。急急斥道:“你是疯了吗?没有看到他现在就是一个怪物,还和他说什么人情?”
小蛮眼眶里蒙了一层水色,她自然知道他骂得都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么危险,可是眼前的人是她的师兄啊!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师兄!他能够回来,她尚且欢喜得不得了,更何况还能安安稳稳的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呢?虽然这话说得,委实代价高了些。
独孤晋不知从哪里得来一把碧绿的草,趁着那须弥子不注意,扬手便丢了出去。那草登银光乍现,发出“砰砰”的声响,须弥子便被炸得连连后退,扬手划出一道光来将自己笼在其中。瞪大了眼睛盯着落在脚边的碧绿草茎道:“珠仙草?”
“连神仙都能诛杀,像尔等这种怪物,不知能做到何等地步!”独孤晋喊着,又从怀中拿出一把草茎来。作势又要丢出去。
那须弥子见着,便露出非常害怕的神情来,连着往后退出去几步。
这珠仙草以“诛仙草”的谐音得名,早前凡间修道之人法术尚且不精时,又唯恐那些鬼怪妖魔觊觎修道之人精纯的元神,会在自己法术不济时遭了他们的暗算,便在入门之前由门派中的长老赠予珠仙草所做的香囊,作为防身之用。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内陆的珠仙草都失去了踪影,唯一可得到珠仙草的地方则在蓬莱岛上,这香囊一事便改由各种道符和法器相替。然而珠仙草是自有灵性的东西,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以独立的姿态存在这世间。不但鬼怪怕之,便是有些当行浅一些的仙家,只要一碰到,也会被灼伤。然而,他们如今都被困在这阴阳罩中,独孤晋这手中的珠仙草却是从哪里得来的?
独孤晋朝着那疑惑不解的须弥子喝道:“回去告诉赵濯浦,他意寻我,我早晚上门找他。可他若是要再敢动一动我的人,且等着,我不得好死,他也休想如愿!”
说时,独孤晋也不知哪里来的法门,将那珠仙草染了一道半空中阴阳罩上的邪气,朝着须弥子丢过去。那珠仙草本是双刃之物,由道行高深之人所用,便会有高升的法力,若是落到了邪门歪道的人手中,有的自然也是邪门歪道的法术。而独孤晋以借势的方式,当是借用了赵濯浦散布在阴阳罩中的邪气,以珠仙草作为利剑,转去攻击须弥子。须弥子一个躲闪不及,竟中了一剑,阴郁望了望卫小蛮等人,一个闪身,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