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肠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说什么此生不负卿,转过身去,谁还认得谁?”
门被人从外急匆匆的推开,一个小太监跪倒在地上,抖索着嗓音发颤,连声道:“娘娘!后院着走水了,请娘娘移驾!”
陆倾城手里的酒瓶子照着那小太监的脑袋上砸了过去,那太监一声不敢吭,额头上的血直往下掉,却一动不敢动。
外面吵吵嚷嚷的,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来来去去,只见到数不清的身影。陆倾城忽然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的起身,失魂落魄的直往内寝里跑。小太监顾不上自己头上的伤,立即起身要去拉她,被陆倾城拽着胳膊往后一丢,顿丢出去直撞到那屏风上。玻璃制的屏风倒下去,撞得七零八落,小太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从后头进来几个人,中间那个正是刚刚才苏醒过来,尚没有恢复的弗月。
小太监忙的起身说道:“弗月姑姑,娘娘她,她.....”
弗月推开身边搀扶的人,跟边上的人道:“你们都出去,娘娘喝醉了,旁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我来,她必定会听我的。”
扶她一道过来的宫女不放心:“姑姑身体尚未康复,怎么好在烟雾浓重的地方......”
弗月便板起脸来道:“我让你们都出去,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宫女们没有奈何,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室内的烟雾更加浓重起来。弗月扶着胸口咳了几声,头一阵一阵的疼。她上前,扶着椅子、花架、桌案,一点一点往里走,正是心急如焚,却又没有办法行动自如。心焦得很。她在床上躺着的这两天也听身边的宫女说了,皇后总是喝酒,连早朝也去了。奏折只管往奉达宫送,转到坤德宫里来了之后,仍旧堆积在那里。原先皇后代替陛下管理朝政,已是引起许多拥护独孤皇室的大臣百姓不满,眼下皇后干脆不理朝政了,更加是要惹得他们闲话多了。这个位置从来就不是那样好坐的。
都说高处不胜寒,一个人,怎么样都是难的。
忽然想到什么,弗月忙的转到内寝最里边去,果然看到床榻被移到了最边上,正好空出一个人能够进出的位置,弗月赶紧喊了一声“娘娘”,钻进去。看到陆倾城就扑在那锁在墙壁上的人身上,像是昏睡过去了一般。
弗月从袖子里拿出一管像是鼻烟壶一样的东西,拔出瓶盖子,放到赵濯江的鼻子边上叫他闻了一闻。那像是沉睡着的赵濯江眼睫动了动,醒转过来。
看到身前的人,和那站在面前的人赵濯江动了一下。马上鼻端就传过来极其浓重的烟雾气味,呛着人止不住咳嗽。赵濯江往外瞧了一眼,看到大雾弥漫,几乎把整个屋子都给笼罩了起来。
他惊道:“这是......”
“走水了,你和娘娘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弗月说着,从身上拿出一把锁来,赵濯江惊讶的望着她。
弗月也不瞧他,一边替他解锁一边说:“我背着娘娘偷偷配了一把钥匙,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有机会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情。可是我总不敢。在你和娘娘之前,我既不想要背叛她,又被自己心里的贪念折磨着。这一回好了,总算能够解脱了。”
说话间,她已经把锁打开了。赵濯江立刻从墙上跌了下来,陆倾城就靠在他身上,为此,他不得不双手抱住同他一道跌下来的陆倾城,以免她摔落到了递上去。
弗月却已是精疲力竭。她靠在墙壁上,脸色发白,额头上的纱布显得她整个人那样憔悴不堪,虚弱得立刻就会烟消云散般。
赵濯江一手扶住陆倾城,伸出手去咬搀扶弗月,弗月笑着摇头:“不用了,我这一生始终没有办法去做我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这一次,算是老天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将军,我相信你不会丢下娘娘不管,你带着她走吧。”
赵濯江还要说什么,弗月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忽然起身冲过来,把赵濯江连着陆倾城奋力往外一推,忙的关上了石室的门。
赵濯江立刻想要回去找她,然而他并不知道石室的秘钥藏在哪个角落。心中顿觉一阵剧痛,他在外喊道:“弗月你出来!别做傻事!你出来,有什么话我们都可以说开!”
可是石门岿然不动,石室里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等在外面的宫人们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实在按耐不住,便一下子冲了进来。看到皇后被一个男人抱着,侍卫们顿一个个都拔刀警戒起来。还是弗月身边较为亲密的一个宫女,见状冲过来道:“别动手!别动手!此人乃是娘娘的暗中护卫,小刀!小刀你还快扶娘娘出去!”
赵濯江听言,忙的扶着陆倾城往外去,那侍卫之中的首领忙拦住那宫女问道:“你可能够做担保?要是娘娘出了闪失......”
那宫女便摆出姿态来:“放肆!我乃是坤德宫掌事姑姑身旁的女官,你说这话,岂不是想要诬陷我有意陷害娘娘?毁九州社稷于一旦!”
那侍卫首领便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那宫女立即对赵濯江喝道:“还不快把娘娘扶到安全的地方去!其他人等各司其职,不要乱!”
一时所有人竟然都听了她的话,有序的去办自己手上的事情。
赵濯江把陆倾城交给坤德宫管事的太监之后便要折返身来找弗月,那宫女却像是知道他的意图一般,在他返身的当口站到了跟前。赵濯江蹙起眉头:“你让开。”
“是你应该乖乖的待着这里不要轻举妄动。”那宫女望着他,神态里居然有几分和弗月相似的影子。见赵濯江站着不动,上前就拽住了他的袖子,要拉着赵濯江往前走。
赵濯江忙道:“弗月还在里面!我必须要进去救她!”
“然后呢?你救了弗月姑姑之后呢?赵将军,不要以你的判断去想他人的决定,这对于弗月姑姑来说,也许是最好的归宿。”
赵濯江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指着那大火包围的房间,他简直不敢相信:“她不要命了!她要寻死!你告诉我,那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他简直要气愤焦急到笑出声来,那宫女却异常冷静,冷静得就好像她并没有处在大火摧颓的可怕境地里,冷静得像是她脸上除了肃穆之外不会再有第二种表情。
“你让开。”他不愿意再和她多废话下去,拨开面前的人就要走过去。那宫女却像是盯上了他一般,他走一步,她便拦一步,他动一寸,她便移一分。
“赵将军,弗月姑姑进去之前嘱咐过我,要是将军你不能够听从我的劝告,就让我......”
赵濯江并不把眼前区区一个小宫女放在眼里:“就让你怎么样?”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一阵白雾,不知道那宫女拿出了什么来,对着他的脸便喷洒了过去,赵濯江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气味,两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而在火势蔓延的这方,困在石室中的弗月也像是见到山花烂漫的山头,白云蓝天,还有那一匹匹奔跑着的马儿。她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红晕,靠在火烫的石壁上,像是再次回到了那天晚上,大红双喜烛火哔哔啵啵燃烧着,将她的脸颊也映得通红。当时的她也是这样,后背发烫,热得手心里都是汗。她从小跟着娘娘,从垂髫稚龄到少年倾城,最后经历重重的波折进入后宫。记得最清楚的,无非还是那段无瑕的时光。哪怕只是站在走廊下的抱柱后瞧着,瞧着少年的身影,她也感到欢喜。从没有想过,自己也能披上凤冠霞帔,与他牵手相视。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就让她抱着这样美好的梦境离开这个世间。她累得很了。一路不停的往前走,做下那许多叫她半夜里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睡的事情。人都说游魂,她虽然仍旧是一个人,却也和游魂没有什么两样了。行尸走肉。为了让自己打小服侍忠心的主人欢喜,她照着镜子的时候都不敢认镜子里那个冷漠残忍,可怕的女人是自己。
左手挽着的翠玉镯子掉下去,终于摔得粉碎。一个新的灵魂漂浮在了皇宫的上方。
卫小蛮抬头朝那渐渐昏黑的天上瞧去,不禁叹了一声:“惠妃,这一遭,恐怕你生前的慈悲都要遭到摧毁了。”
惠妃漂浮在她的身侧:“是我的过错,我不知道火势会变得这样大。”
“不,是我连累了你,假如不是我让你去找小春子,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卫小蛮正和惠妃说着话,从假山那头跑过来一个太监,缩头缩脑的,一边跑一边瞧着身后有没有别的人跟着。
他到了假山跟前,把手圈在嘴巴边上,压低了声音喊:“姑娘,卫姑娘,卫姑娘你在哪里?”
眼睛扫了一周,不见回应,他正要走开,往别处去寻。袖子被人一拽,小春子戒备的忙要从袖子里抽出刀来,卫小蛮的声音响起来:“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