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面的人忽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便要走。孟霁云便也站了起来,望着昭华远去的身影,声音清冷道:“明知道枕边人所求为何,明知道至亲因谁丧命,明知道九州眼下的局势到底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你还要隐瞒,还要自欺欺人吗?假如是,就请不要再担心任何人,因为他已经替你这个妹妹背负了太多的痛苦和折磨,别再将你的自私加诸在他的身上,哪怕你心里还有一点点他那个兄长!”
昭华的脚步顿了一下,忽然急促起来,最终更是小跑着,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往前跑。很快,那身影就从孟霁云的眼前消失了。孟霁云长长的吐了口气,她松开双手,手掌心里是一团的潮湿。
从亭子边上走出来一个,一边走一边说:“孟大小姐与昭华公主竟然敢这样说话,是见着公主已经今非昔比,还是真替陛下着想?”
孟霁云转过身来,看到小桃红衣着鲜亮,头上朱钗步摇,打扮得分外美艳。她收回视线,走到小桃红的前头:“他让我来见你是因着大局,并不是让你来对我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小桃红笑着一脸摇曳:“孟大小姐好大的脾气,我不过随便说了两句,就要给我扣上这样大的帽子,真是叫人受不起。”
孟霁云便不理会她,只管往前走。小桃红问:“孟丞相的身体可好?什么时候我才能进孟府,替孟丞相担忧解劳?”
是的,独孤晋想要与孟不得联手,却又明白的知道,假如他自己主动送上门的话,这笔“生意”不但会打折,且其中的失败比率更是大得惊人。想要让孟不得心甘情愿的找到独孤晋的门上去,就只有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了。而一个男人,如果在事业上被打击了信心,甚至是从前建立起来的一切,眼见着就要被人摧毁,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还要任人摆布,那么他的所有精力在这个时候除了怨恨和发泄,再没有别的去处。一个男人要发泄,最好的方式便是在他的身边安排一个女人,叫他在发泄的时候可以得到女人温柔体贴的抚慰,吹吹枕边风,这是自古以来对男人最有效的智取方式。
更要紧的,孟不得将会随军出征的可能性几乎已经是百分之百了,在这个时候,孟霁云为了保障他的安全,必然要找一个人可以随时保护他,而能够迷惑敌人又能够有足够的理由随时随地跟在孟不得身边,就只有替他安排一个照顾起居的女人了。虽说军中不允许有女人同行,但是相信陆倾城不会连这一点特权都不给孟不得。
这么一来,小桃红就被推选了出来。一开始孟霁云也很担心小桃红能不能够做得到,但是小冬子告诉她,小桃红这个人是不可貌相,再者又是独孤晋推荐的,孟霁云便也答应了。今天便是让她过来和小桃红联络一下,安排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半路上遇见了昭华公主。孟霁云是知道独孤晋的,不,是眼下躲在独孤晋身体里的独孤修,他那个人,最最在乎的女人除了自己的母妃就只有妹妹昭华公主了。虽然昭华公主的种种,她这里一手捏着,不能为独孤修倒,但她如今人在大都境内,孟霁云还是想要通过小桃红,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独孤修。
“我爹的身体状况仍旧在修养之中,陛下也未曾有口谕传到府中,假若有消息,我会立刻差人通知你。没什么事情我便要先走一步了。”孟霁云说着就要走。
小桃红忙又问:“你刚才和昭华公主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你的自私与过错,令他险些丢了性命’?你知道些什么,又隐瞒了些什么?”
孟霁云往前走的脚步一停,她未回头,只道:“你只管把昭华公主的消息告知他便是了,其他的,一概不需多说。”
小桃红还要问,她已经快步走了。小桃红一只手从发上摘了支金钗下来,捏在手掌心里,咬了牙,她把手里的金钗往那一群鸭子中央一丢,那一群鸭子忽然扑哧哧的飞了起来,然后只见到其中一只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一个人,从水面上走了过来。
小桃红便道:“你瞧见了,这个孟霁云可刁钻得很!有句话说得好,与虎谋皮不死且伤。我对她是没有多少信任的。”
那水面上走过来的人近得前了,就着傍晚霞光,竟是重新归来的卫小蛮。她脸上笼着一层光,脸颊非常消瘦,可是精神异常的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比之从前,像是藏了一把火光在其中般。只要望着她的眼睛一会儿,似就要被吸进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去似的。
“她必然知道很多。恐怕这其中的种种,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不见得有她的三分之一。”
小桃红便道:“你刚才让我引你过来,说想要听一听她的心声,怎么样,你可是听到她心里的话了?”
卫小蛮望着她,只是不言语。脸上的神情很是淡然,小桃红便皱了一下眉头:“是听出来了还是半点都没有听出来?你只管说就是了,瞧着我,我还能猜到点儿什么吗?”
卫小蛮便不多说,转过身要走。小桃红当然不肯就这样放过她:“我帮了你,之前的忙也就不算了,昨天晚上,要不是因为我,你说你眼下是什么样一个境况?怎么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呢?你这一回回来,变得倒是有点儿多,我竟要不认识你了!”
卫小蛮便站定,看着小桃红:“你以为我还认识我自己?对着那水里的影子,我一度是不认识我自己的,何况是你呢?”她说完,忽然一个隐身就不见了。剩下小桃红在原地呆愣着,直想要跺脚。
她从东海逃出来已有三天的时间。三天,像是有三年那样漫长。从小锦那里得知到这里的情况,她根本连一秒钟都没有办法等下去。趁着苏夷和苏铃出去寻找仙草的当口,她隐身从东海海底跑出来,可是因为刚刚换过全身的筋骨,法力虽然已经恢复,却还没有彻底的稳定。况且那换骨之痛时时折磨她,严重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苏夷才会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东海,和苏铃一起去寻找仙草,为鲛人的族长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的恢复做准备。而卫小蛮便是趁着这个机会,强行使用隐身术,更抢夺了一个鲛人的内丹,从东海海底逃了出来。一路直往大都而来,在红怡坊的时候,她忽然口吐鲜血,整个人的骨头都蜷缩起来,她像是一个玻璃架子,突然叫人狠狠打了一锤子,猛的散了下来。当时她正在天上御风而行,直接就从那天上摔到房顶上,又从房顶的漏洞摔了下去。那样巧,正被打算净面歇息的小桃红见了个正着。
卫小蛮想着,身上的骨头又开始疼。鲛人的成人仪式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极端痛苦的折磨,苏夷并没有欺骗她。她一旦投身其中,从她身上肌理开始,等于是将她整个人都重新塑造了一遍般,凌迟重生的痛苦,像是一刀一刀的剜尽了她身上的肌理,将她身体里的寒毒剔除干净,再度以鲛人的方式,将她整个人给塑造起来。她眼下的法力的确较之以往更加高强,然而,那其中的痛苦却是再不愿意去回头看的。
身边有一个孤独的鬼坐了下来,见到卫小蛮仰头看着星象,他也抬头看着天上。卫小蛮就问:“好看么?今晚并无星,连月亮也没有。”
坐在她边上的那只鬼吓了一跳,应该是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普通的人类竟然能够看得到他,立刻就要撒腿逃跑。卫小蛮伸手,袖子里飞出一根竹签子扎住了那只鬼的脚后跟,将他往前一拽,他就无可奈何的被钉牢在了卫小蛮身旁的长椅子上。
那只鬼吓得忙叫:“大师饶命!大师饶命!小鬼不敢有任何不敬和冒犯,求大师饶小鬼一命!”
卫小蛮还是望着天上,心不在焉的说道:“你早就已经死了,何来放你一命的说法?乖乖坐着别动,否则我就叫你灰飞烟灭。”
那只鬼看来还是一只老实的新鬼,听到卫小蛮这样说,果然一动不动,缩着像是一只鹌鹑,乖乖坐在卫小蛮边上。卫小蛮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只鬼回答:“小鬼叫小林子,生前是皇宫里的一个小小太监。因为冒犯了皇后娘娘,所以被人丢在了镜湖中,顺着水流,从皇宫里飘到了藏龙浦来。”
卫小蛮听到这话,转过脸来看着他,果见他身上还穿着宫里内监的衣裳。不禁来了点儿兴致,又问:“你在皇宫里的什么地方当职?”
“小鬼生前是坤德宫的一个掌灯小太监。前天晚上,是皇后歇息的夜晚,下旨不许我们这些太监宫女在后寝殿里出现的。我一时大意,减烛花的时候晚了些,恰好撞见皇后她从密室里出来,就变成眼下这个样子了。”
卫小蛮没有想到自己随便一抓,居然抓到了一只知道内情的鬼。忙问:“你撞见皇后从密室里出来?你见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