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在外面等着,一直不敢离开半步。见到孟霁云出来,忙的迎过去:“萧丞相找你说了些什么?怎么这样长的时间?我在外面可担心死了!”
霁云听她一迭声的追问,不禁笑着停下脚步来,半转过身,问:“你刚才喊萧伯伯什么?”
宝宝嘴唇抿了一下,低垂着眼皮:“贸贸然的喊一个陌生人当爹,我是不习惯的。”
“再不习惯你也已经嫁入萧府,成了萧铎的妻子。往后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一些。”
宝宝颓丧的“喔”了一声,一下子就萎靡下去了似的。霁云便伸手,小指勾着她的小指晃了晃:“怎么了?好像很多心事。”
宝宝便握了她的手,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搀着慢慢往前走。孟宝宝道:“大姐,不知道是不是我胡思乱想,我总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孟霁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眼底里有些灰暗。她脸上却仍旧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你果然还是孩子气。我如何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倒是你,从总是喜欢闯祸的小姑娘成了别人家的新嫁娘,经得多了,看得也多。想事情再不能够和从前一样了。”
听她这么说了,孟宝宝不禁点头,自以为有道理:“也许你说得对。是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心里藏了许多事情,我心里也藏了许多人。可是大姐,不管我心里藏了些什么,我总是愿意和你讲的。你是我在家里唯一可以说得上话,会为我着想,能替我出主意的人。我相信你。”
霁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明知道谁才是那个心里藏了很多事情,藏了很多人的人。面对妹妹的信任,她有几分心虚,然而,隐瞒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利用或者陷害,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对于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在孟府,宝宝同样是唯一能够和她说得上话,可以在某些事情上商量的那一个人。对于她来说,宝宝亦非常重要。她总想着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保护唯一的妹妹,哪怕是父亲,也是排在其后的。
想到这里,孟霁云的眼眶竟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她半转过身去,拿手帕往眼角点了点。宝宝见状,吃了一惊,忙问:“大姐你这是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令你不快了吗?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都慌了神了!”
一边说一边在身上翻来翻去的找,想要找出一条手帕来替孟霁云擦擦眼泪。可上下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出一条手帕来。她只好捏着袖子上前在孟霁云的脸上轻轻的擦,嘴里念着:“大姐,你别哭,你别哭啊。”一脸担忧,倒像是比她更难过。
霁云握住她忙乱的手,勉强笑了一下道:“你不要着急,我并没有哭。只不过是感到高兴罢了。你瞧那家家户户的,也不是就我们孟家有两个姐妹,小时候倒还好,长大了,能有几个还相亲相爱,把彼此挂念在心上的?”
宝宝将信将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真的?”
霁云就紧了紧握着的,她的手,使劲儿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宝宝这才相信了,伸出手去,将孟霁云往自己身前抱着,像是孩童时期一般,跟孟霁云撒起娇来:“大姐,你既然说我们是把彼此挂念在心上的,那你一定要记得,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我讲,你不跟我讲,我心里会着急,一着急,我就要恼你了。你知道我的脾气,一向都不是好的。”
孟霁云便拍着她的后背,敷衍着说道:“好,我知道了。我有一个坏脾气的妹妹。”
孟宝宝把她送到了门口,看着孟霁云上轿子,望着那轿子从萧府门前过去了。她一只手摸着身侧的那只弹弓,眼睛定定的。身后的丫鬟过来说道:“少夫人,天气凉,把这件斗篷披上吧。”一边说,一边拿了一件斗篷要往孟宝宝的身上盖。孟宝宝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两只眼睛仍旧望着孟霁云方才坐着的那轿子远去的方向,捏得丫鬟的手指骨都疼了起来,她才声音缓缓的说了一句:“天气再凉,都比不上人心里的凉。”说完,转身便走。那斗篷便掉落在地上,沾了一地刚化开的雪水,叫污淖染得脏了。
孟霁云坐在轿子上,手撑着下巴,半靠在轿子的窗户边上。忽然,轿身猛的晃了一下。她额头撞到了窗户边的框架上,人也差点儿往前跌过去。孟霁云忙的揭开帘子问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那轿夫已经上前来告诉了。说外边有个打扮怪异的女人,说是要见大小姐。
孟霁云便把窗户边上的帘子一揭,瞧见果然在轿子前面有一个带着挡风的帽子,遮住大半个脸的女人。她瞧不清楚那个女人的脸孔,自然不知道来者何人。近来大都不安生,孟不得从前得罪了不少人,也有趁着这个机会上门寻衅滋事的,孟霁云便不打算理会,要叫轿夫们接着往前走。她过来的时候带了护卫的,只要一声令下,倒不担心外面那个女人还能翻了天来。
可是外头却响起一道奇怪的声音,孟霁云侧耳去听,像是桉树叶子吹出来的曲子。那支曲子许久不曾听过了,还是很小的时候,她和宝宝一齐跟着父亲到宫中拜见太后。先帝还在,当时太后寿宴的时候,她和宝宝随着一帮命妇,从这个宫到那个宫,除了拜见太后,也见了不少宫中正受宠爱的娘娘们。她和宝宝到底年纪小,便偷偷的溜到了花园里去偷懒。就是在那里,她第一回见到独孤修,还有昭华公主。
孟霁云猛的一怔,像是大梦初醒般。外面轿夫正要听了她的吩咐,再度前行。孟霁云忽然从轿子上冲了下来,把前面两个担轿子的轿夫给吓得赶紧撒手,她从轿子上一跃而下,竟没有一点点平日端庄稳重的样子。急来到了那包裹严实,穿着像是番邦女子的面前,几次三番尝试,却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那戴着帽子挡住脸庞的女人将手放了下来,她的指间果然捏着一片桉树叶子。她透过薄纱望着孟霁云,嗓音轻软,道了一声:“好几不见,孟大小姐。”
孟霁云让轿夫先行回去,自己与那女子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在亭子里坐下,孟霁云望着面前的女子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样回来的?此时前方可是乱成一片了?”
那女子便温温的笑:“一见面就这样多的问题,你倒是想要我先回答你哪一件?”
孟霁云便勉强笑了一下,两手握着,她道:“你出嫁那日我没有过来送你,不知道你怨不怨我。然而,不管你怨还是不怨,你回来肯来见我,可见你眼下是不怨恨我的了。又或者,即便你还是怨恨我,却不得不因为某些事情来找我。”
那女子便道:“你还是这样聪明。我一句话也不必说,你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没错,我是为了某些事情来找你的。怨恨不怨恨的话也不必说了。且先告诉我,我大哥呢?我大哥他人现在究竟是在皇宫之中,还是已经被你救了出来?”
孟霁云看着她的眼睛往下,垂着,视线落在自己交握的一双手上,她微微笑:“公主是在问谁呢?您的大哥,那就是陛下,既然是陛下,当然是在皇宫中了?怎么说到救不救的话来,还与我牵连上了。”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霁云,你不要以为我身不由己,就一点儿也不知道当下的情势,你当我为什么费尽心机的回来?自然是已经知道我哥他出了事情!我为什么别人不找,第一个就来见你,自然也是有了眉目!你在这个时候跟我打哑谜,你以为还能诓骗得了我?”
孟霁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一抬眉,那眼里的光半点儿都不避讳的投在对面人的身上:“公主稍安勿躁。那陛下虽然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然而在你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同父异母的陌生人罢了。您与陛下向来不亲厚,不管他究竟是危还是安,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样关心他做什么?”
“孟霁云!”对面的人忽的喝了一声,她面前的纱帘在不停的浮动,是因为她呼吸急促的关系。大约是察觉到自己这样激动的情绪反倒是中了孟霁云的圈套,要叫她转移了自己这一趟来的真正目的。她克制着,竭力要叫自己的情绪和呼吸平缓下来。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样咄咄逼人,是想要逼着我承认什么?你只管说,我既然敢回到大都,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未曾预料过的。”
孟霁云哼着笑了一声,她半转过脸去,望着水面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鸭子悠闲戏水。其中一只不知怎么回事,渐渐的掉了队,她半转回脸来,望着眼前人慢慢的说道:“将人首先放弃的并不是他,他最终回来却没有告诉你,本质也原是想要护着你的。可谁晓得皇后步步紧逼,北疆又蠢蠢欲动。你又一意孤行。他狠心将你送出去,到底是为的自己江山,还是为了你的安危与幸福着想,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的夫君,你与之私定终身的人是谁,你当他全不知晓?是你的自私与过错,令他险些丢了性命,昭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