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蛮不知道自己在这陌生的宫殿里坐了多久，直到身上发凉，发寒，直到刚才跑出去的苏夷又走回了她的面前。
“卫小蛮。”他刚开口，卫小蛮忽的从地上爬起来，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抓到跟前，天知道她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把苏夷拽得一个趔趄。
“你杀了我的师父？是不是你？你杀了我的师父！”她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从未有过的凶神恶煞，苏夷竟是被她吓了一跳。
他忙的开口道：“卫小蛮你等等！你先等等！”
可小蛮哪里还能够听进去他的话，扬手就要往他身上打，她吞了他的内丹，哪怕没有法力，那一击击出的威力也是极吓人的。苏夷忙的喊道：“你师父还没有死！”
卫小蛮即将劈入他天灵盖的手停在了离他额头一寸的地方，她的眼珠子定着不动，好一会儿才微微的转了一下，晦暗的眼中露出明亮的，期盼的颜色。她松开了他，着急的问：“你说什么？”
苏夷被她揪得领口卡住了气息，差点儿一口气喘不上来，他连连咳嗽了两声说：“我说你师父可能还活着。我并不确定。当时陆倾城让我和苏铃假装成逃难的灾民却迷惑他，趁机在他的饭菜里下药。但是我们被他看出来了。”
苏夷摊手：“为了保命，我在他的后脊梁骨上扎入了一根淬了毒的银针。他法力受到了影响，我和铃就想要乘胜追击，谁知道他的法力远远在我们两个人预估之上。追到悬崖边的时候，我和铃已经渐渐支持不住，最后便用计将他打下了山崖。”
闻言，卫小蛮的一筐眼泪险些掉出来。她的师父向来宅心仁厚，哪怕是妖怪，只要有向善之心，他都一视同仁，愿意帮助他们回归正途。然而在这两个狡猾的鲛人面前，他的善心却被一再的戏弄。身体受伤怕是其次的，卫小蛮简直不敢想象师父掉下悬崖的那一刻是怎样的寒心失望。
看到卫小蛮低垂着眼帘，苏夷忙又说：“你刚才不是说你的师父法力高强吗？那悬崖并不高，况且我用的毒针也只是凡人的毒药，如果你师父果然是得道高僧，必然能够躲过这一般劫难，化险为夷。”
他居然还能够当做种种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在她面前宽慰她。卫小蛮抬起头来看着他，真不知道这个鲛人的心脏是什么做成的。
瞧见卫小蛮眼中的恨意，苏夷往珊瑚丛中似安睡着的族长看了一眼，不无悔意：“我和铃也是被人所骗，才会对你师父，鉴心大师下手。真正的恶人并不是我们两个，我们顶多只能算是帮凶。早知道鉴心是你的师父，我们就不会对他不敬了。”
“是，那是因为你知道我师父可以帮你们解除你们族长的封印，要是我师父没有这样的本事，你根本就不可能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我一直以为鲛人并不能归于妖怪一类，因为你们与仙人不过一线之隔，早晚有一天会归列仙班。善心，总是不缺的。可是我想错了。不单是人，妖魔，鬼怪，只要是这世间的生灵便都会有贪欲恶念。”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苏夷忙的上前拦住：“你要去什么地方？”
卫小蛮反问：“在你们的族长没有苏醒之前我能去什么地方？”
苏夷一愣，他脸上露出一丝僵硬，他说：“卫小蛮，你说鲛人与仙人只差一线之隔。可正是这一线之隔注定我们要在深海挣扎，在人类的捕猎中逃生。凡人有句话说的好，人性本善。我们又何尝生来就是满脑子恶念？谁不是为了生存，先有生存才能讲修行，你近来的种种经历，你如今的处境，难道不正是说明了这一切？”
他说的没有错，她也在一点一点的改变。从不会撒谎到撒谎，从不会虚与委蛇到做戏伪装，人间是一个大染缸，谁要是掉进了这个染缸里，若是不沾得一身色彩，是绝对爬不出这个染缸去的。
她垂着头往外走，她体内有他的元丹，苏夷不担心她会逃走。更何况深海寂寂，她就算想要逃，也不可能找得到路。倒不如给她一点儿时间，也叫她知道，他是诚心想要请她帮助他们救醒族长的。
卫小蛮走到外面来，宫殿之外居然是一片分外开阔的海域。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天井，像是天井一般的圆形柱光，直通向海面之上，与天相接。她到了那块光柱的下面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这会儿才感觉到疲惫万分。
双手抱着屈起的膝盖，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不想知道从前怎么样，不去想以后怎么样，像是整个人都跌进了一种无比可怕的黑洞里。她想要哭，可奇怪的是，她居然哭不出来。满心满眼的痛苦，像是海水一般填满了她整个胸腔，让她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师兄曾经说过，假如一个人悲伤到了极点，是不可能掉出眼泪来的。她总不相信，受伤的时候她会痛得尖叫，打雷的时候她会害怕得直往被子里钻。她认为假如一个人真的害怕恐惧，悲伤到了极点，那就一定是掉眼泪的时候。可是现在才发觉，师兄说的都是对的。痛到了一定程度，真的什么都做不了，连一个反应一个呼吸都会让伤口疼到鲜血直流。
“喂？你叫什么名字？”
卫小蛮听到声音，伏在膝盖里的脑袋动了一下，她抬头，看到一条金黄色的小鱼，就在她的面前，开口和她说着话。
她不说话，定定的望着那条金黄色的小鱼。那鱼儿来回游了一个翻身，见她不说话，又问：“你刚才被海葵关在他的大蚌壳里了是不是？海葵那个家伙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没见过的玩意儿。女人，说起来你一定会笑话他，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女人。”
卫小蛮还是伏着不动，歪着头看金黄色的小鱼在自己面前游来游去。那鱼儿大概自己和自己说话没劲儿，“嗨”了一声，只见一道金光，那条鱼幻化成了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
卫小蛮果然猛的伏起了上半身，两条腿往那石头下一滑，立刻就要离开。
“卫姑娘，你别走啊！我是特地来逗你开心的！”小锦赶紧拦到她的面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可是铃姐的脾气你也看到了，谁要是惹到她，谁就要倒大霉。那谁不为自己着想呢？我只能，只能看着她对你下毒手......”
他犹犹豫豫的说着，见卫小蛮不搭理他，心里急得很，又从身上拿出来一支扁方，送到卫小蛮跟前道：“这是我上一回到人间去的时候买的，一直藏着舍不得用，我送给你，当是赔不是好不好？”
卫小蛮看那扁方质地通透，应该是上好的碧玉，她吐了口气，说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你们有你们的规矩，你们的法令，我只是你们的囚犯而已。”
“不是！不是！”小锦连连摆手，“我和鲛人不是一伙的！我就只是跟着他们一块儿玩而已！”
卫小蛮听她这样说，倒是有点儿意思，原本要走的，便站着听她说下去。
“我和苏夷他们相识是在东南边的那块暗礁上。那时候他和铃姐还有他们的母亲正在逃亡，我替他们做了掩护，替他们躲过了幽冥王的追捕。所以苏夷和苏铃才把我当自己人，愿意让我跟着他们一块儿玩。可是涉及到他们鲛人内部的事情，我是从来都不过问的，他们也不会让我过问，这一次是第一次！是因为你！”
卫小蛮更加奇怪了：“因为我？”
小锦连连点头：“你还记不记得楚丘山上那只长相怪异的猫？你唤她猫奴。”
猫奴早在五年前就失踪不见了。当时她拽着师兄找遍了楚丘山和楚丘山附近都没有下落。再者猫奴从来没有出过楚丘山，他远在东海，更加不可能到过楚丘山，他怎么会知道猫奴？
卫小蛮眼里生出了防备：“你......”
小锦一个转身，英俊的男孩子面孔忽然重叠而出一个带着毛绒绒脸蛋的女孩子面孔。卫小蛮吃了一惊，刚要低喊出声，小锦忙的上前捂住她的嘴巴：“你别嚷嚷！这里面说来话来，这个地方不安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我们慢慢说。”
卫小蛮连连点头，小锦便化身成一条金色小鱼儿，让卫小蛮跟着他。
小锦在深海里左冲右突，分外的熟悉灵活，一看就是长久生活在此的。卫小蛮想到她失踪这样久，竟然是来到了东海，一是高兴，一是感慨。高兴她终究还活着，感慨她明明活着，却始终没有和她联系。可见在她的眼里，楚丘山上多年的陪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小锦在一簇珊瑚海草，还有礁石的地方停了下来，再度幻化成人。
她道：“这里是整个海域最僻静的地方，且这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苏夷的泉眼没有办法窥探到这里来。我们可以在这儿安静、放心的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