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几个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发颤,刚刚那突然冲进来的男人气势滔天,叫他们不敢冒犯。为首的人更加是踹门直闯进来,一闯进来就连往他们几个人身上一顿猛踹。胖牢头裤裆里疼得厉害,正在充血的时候被猛踢了几下,往后还能不能使都是个问题,可他不敢吭声,忍得满头满脸的汗,夹紧了双腿跪在一边直哆嗦。
“把这几个人都给朕阉了!丢到城郊喂狗!”
一听这开口自称为“朕”,牢头登时尿都淋漓了出来,便知道自己这回没得救了,他双腿瘫软,垂死挣扎的直扑倒在地上哭嚎:“陛下!陛下!这都是京兆尹吩咐小的干的!陛下!”
跟着他的几个狱卒也一声声哭喊着求饶。
独孤晋脸阴沉难言,理都未理他们,他解下斗篷把卫小蛮包裹得紧紧的抱在怀里,踹开门扬长而去。且叫跟从而来的几个侍卫去解决这几个混账东西。
小冬子心惊胆颤的紧跟在独孤晋身后,他到现在还有些混沌。陛下突然令他乔装打扮了之后从成胜门出来,一路直往大都牢狱就来了。半点儿没有交代。小冬子全不知道这趟出宫所为何事,直到刚才。
刚才那样的脾气,小冬子竟无端的想到了景王来。人前总是温文尔雅、嬉笑好脾气的景王,没有人知道他发起火来什么样子。
小冬子那也是一个冬天,早上起来,外面屋檐上都是白茫茫的雪。宫里来了消息,贵妃娘娘突然暴毙。贵妃娘娘一向身体康健,却在陛下登基之后突然暴毙。这其中的缘由叫人深思不得。景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都不肯见,就只有他守在屋外,他听到屋里闷闷的声响,知道是景王害怕叫人知道他因贵妃之事痛恨难当,对着墙捶打自己的拳头,以自虐的方式发誓着。
他听着不忍,大着胆子想要进去试图安慰两句,门一开,被双眼充血,模样恐怖的景王吓了一跳。他当时双腿哆嗦,立时就跪下喊了一声景王。可还是躲不过一顿狠狠的虐打。他险些被打成残废,可也正是因为那一次,他小冬子一个从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小太监,成了景王的心腹。
景王他不知道,这个小太监为了能替他分担,每一天都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他的信任,才能永远的留在他的身边。他的性命是景王从死人山上救回来的,他活着这一辈子都只为了景王一个人。可是如今,景王......
小冬子看独孤晋匆匆跨进奉达殿内殿,把那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女人小心翼翼放到龙榻上。
“去找沈太医过来。别经御医院,直接去府中找他。”
小冬子应了一声,他仍旧站在当下不动。小冬子越来越怀疑了,这段时间他从旁伺候,发觉陛下病愈之后,性情脾气和景王殿下当真是越来越像了。沈太医更加是,当初贵妃娘娘出事,沈太医连夜进入景王府,和景王密探了好一会儿。之后,景王便把自己关在房中,久不出来。
独孤晋猛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冬子将所有疑惑压抑在心底,屈腰应了一声,返身退了出去。
沈太医很快就来了。他眼下已经是御医院的院判,然而,他始终都不受重用。这个院判也不过是他在民间有着良好的声誉,百姓皆拥戴,故给他的一个名衔。可在先帝在时,他可是极受先帝重视的。沈太医曾和先帝的贵妃自小一块儿长大,贵妃若不进宫,许也就嫁给沈太医了。而贵妃进宫之后,他亦一向非常恪守本分,贵妃的大小病症也都是由他主治。偏偏贵妃那天晚上暴毙,请的太医却并不是沈太医。
小冬子站在边上,瞧着沈太医替龙榻上的把脉施针,最后才回到外头来写单子。
独孤晋喊了一声,小冬子赶紧过去:“照着方子去抓药。所有一切都由你一手来办,记住,药材去宫外寻来。”
小冬子应声,忙颌首:“奴婢醒得了。”
他弯腰这就要出去,独孤晋喊了他一声:“小冬子,切勿辜负本王对你的信任。”
小冬子手上的药方一抖,惊诧不已的看着独孤晋。心里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证实,他呆呆的站在那里。
独孤晋闭了下眼睛,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去吧。”
小冬子激动、兴奋又感动得险些掉下泪来。他两只眼睛直直望着独孤晋,此时此刻已顾不上天颜不可冒犯一说了,眸中泪珠在翻滚。他嗓音颤抖着应了一声“是”。跳起来,紧握着那张药方就跑了出去。
沈太医见着,不禁摇头叹了一声。
独孤晋道:“沈伯伯以为我这样做不对?”
“你该韬光养晦,而不是招摇过市。”
“如今韬光养晦只会叫人节节逼近,我若学他一样,下一个被弑杀夺位的人就会是我。”
独孤晋紧绷的脸庞沉了下来,他自胸口吁出一团气来,嗓音变得缓和担忧:“她怎么样?”
沈太医道:“多处皮肉之伤,敷了药膏,化瘀止痛,便不碍事。倒是那舌尖,恐怕要上一段时日。”
“对她往后说话可有影响?”
沈太医摇头道:“这些都是皮肉之苦,只要好好休养,假以时日必然都会痊愈。只那心上的伤,怕是此生都难以忘怀了。一个女子最要紧的便是名节。从她以死相抗来看,倒是一个贞烈的人。越是如此,此番磨难越是伤口难愈。”
独孤晋一双眼睛阴沉下来:“对一个弱女子下手,简直罪该万死!”
“陛下,容臣多嘴说一句。这一番计较究竟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相信陛下也有所察觉。既然如此,迎风而动不如静观其变。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然而,眼下是谁都想要做那得利的渔翁,那么谁来做那相争的鹬蚌呢?不过全在彼此一念之间罢了。”
他在提醒他,切勿自视甚高,落入了陆倾城和孟不得等人的圈套里去。独孤晋点头:“沈伯伯所言,我皆记在心里了。”
沈太医便道了告辞,独孤晋招了人来,且送他回去了。
他自己返身往里去看卫小蛮。只见她紧紧皱着眉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而那脸庞却因为被人抽打,高高的耸起,额角是伤,脸孔上也是鞭伤。
独孤晋不禁伸手,小心翼翼的沿着那伤口的位置,想要抚摸她安慰她,却始终不敢落下指尖去。只怕小小的碰触都会令她更加疼痛。
忽然,她嘴唇动了动。独孤晋忙俯下身,单手撑在床沿边上,将耳朵附到了她的唇边。她的声音很低,可这样近的距离,足够让他听到她的声音。
她那几乎嘎哑到失去嗓音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求救声,她喊:师兄救救我。师父救救我。赵将军,赵将军。
独孤晋的眼眸一下子如死海般深沉死寂。他扶在床沿边上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似要裂开。
他看到她胡乱的抓握着,握住了他垂在她手旁的宽大袖子,紧紧抓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独孤晋定住了双眼,落在她在那场挣扎求生中脱了壳、满藏了血迹的指尖上。他紧握的双拳有微微张开的趋势。
可她忽然拼尽全力喊出一句完整的“赵濯江”。独孤晋最后的冷静被彻底击溃,他毫不留情的将被她紧握的袖子一把拽了出来,不再陪伴,大步跨出殿门。
卫小蛮发觉自己的黑暗里游走,她双脚无法着地,身体是腾空的。周边的水都是黑色。她使劲儿想要把手从水里抬起来。可是水里像藏了无数只水鬼,抓着她的双手双脚想要把她往无底深渊处拽去。
她不是死了吗?死了不是应该往奈何桥去,往孟婆的茶摊边儿去吗?可是这泛着恶臭的黑水,这不停纠缠着她的无影厉鬼是什么?
她使劲儿踢着,使劲儿踹着。她想要逃走,可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力量这样微弱无用。她着急的喊起师兄和师父来。那是她最亲近,最可仰仗的两个人。可她却看到了站在船头的赵濯江。
她着急的喊“赵将军”,她想要向他求救。奋力向赵濯江的那条船游过去。可是她还没有靠近船身呢,那赵濯江忽然回转身来,一个不稳,栽倒在了黑水里。
卫小蛮急得大喊了一声“赵濯江”,赶忙要去救他,谁知道那黑水打过来一个十来米高的浪头,把她也打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了。
惊恐万分,窒息的感觉顿时席涌而来。卫小蛮使劲儿呼吸,拼命挣扎。脖颈处像是被谁掐住,痛到她呼喊不出。
她猛然惊醒,额上冷汗涔涔。
睁开眼,眼前一切都叫她陌生、莫名。却似乎丝丝带着熟悉。
“姑娘醒了!快去禀报!姑娘醒了!”
耳朵边有人在喊。卫小蛮扭过脖子想要去看那呼叫的人,脖子却像是被人折断之后再安装上去的一般,稍稍一动就痛得她撕心裂肺。这痛楚像是一剂回魂剂打进体内,她蓦然想起自己咬舌自尽的事情来,更想起她为何咬舌自尽。
惊恐和害怕让她浑身发僵,她呆呆的,恐慌的看着顶上玄色帐顶,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