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疼痛,卫小蛮抬手去抚额上的虚汗,才发觉自己两条被折断的胳膊被陆倾城重新接了上去。
“不用感激本宫,往后你有的是机会报答本宫的恩德。”
卫小蛮嗤笑了一声。
陆倾城眸色一变:“笑什么?”
“我笑你太过自负,怎么就能确定我会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刚刚不必遭那罪。”卫小蛮从蒲团上爬起来,蹒跚着要出去。
“想走?偌大的皇宫,你走到哪里去?”
卫小蛮背部一僵,没回头。固执的扶着门还是要出去。
“你这个人一点儿都不聪明,也不知独孤修留着你做什么。要说他爱你,断没有把爱的人牵扯到死亡棋局里来;要说不爱,他又困着你做什么。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男人也没一个瞧得明白的。”
她嗓音软糯中带着某种特质,比百灵夜莺更婉转动人,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劲儿。金属般的质感,绵柳般的婉转。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每一句都那样怪异,叫人打从心底里的不舒服。卫小蛮扭头看向她,道:“我是不聪明,我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遭你们这些聪明人玩弄。惹不起,我还可以躲着!”
边又要扭头往外走。
“就凭你目前的状态,你能走得出三清宫,便是能耐了。”
陆倾城微微提高了嗓音,走到卫小蛮的跟前,眯起眼来,她蛊惑般说道:“不如跟本宫合作,本宫不但保你性命无忧,更能给你自由,怎么样?”
卫小蛮蹙起了眉尖:“什么合作?”
陆倾城弯起红唇笑了一下,拊掌而击,她道:“出来。”
从三清宫殿内后头的经幡处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俱穿着宫中女官和太监的服饰。卫小蛮目光落在那两人脸上,不禁吃了一惊,鲛人?!
鲛人夷的目光在她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两人双双上前,非常恭敬的弯腰躬身,朝着陆倾城行礼:“娘娘千岁。”
陆倾城摆了摆手,指了指卫小蛮:“都过来见见。”
苏铃扫了卫小蛮一眼,颇有几分不屑:“不知道娘娘找我们两个出来有什么事要交代。”
她话还没有说完,陆倾城上去一耳光。打得苏铃半边脸立刻肿起来。
“没有下次。”
苏铃敢怒不敢言,垂着头应“是”。
陆倾城执起了卫小蛮的手,状似亲昵:“小蛮是个特别的人,本宫想让她和你们两个认识认识。小蛮,这是苏夷,这是他的妹妹苏铃。”
又看着苏铃兄妹俩说道:“这是卫小蛮。”
如果说独孤修现在喜怒无常,那陆倾城就更加是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卫小蛮此时无法和她对抗,只能顺应着看了苏铃兄妹两个一眼,说道:“我师兄和他们交过手,差点儿死在他们的海葬里。”
苏铃扭过脸来:“你师兄?就是那个没用的和尚?哼!没死是他运气好!下一回......”
苏夷拽了她一下,苏铃憋着一股气,瞧见陆倾城不快的脸色,只得憋回了下半句话。
陆倾城道:“国师在宫城外设下了结界了,小蛮想要出宫,恐怕需要你们两个的帮助,你们可有什么办法?”
苏夷垂着头回答:“国师道行高深,只要他在宫中一日,我和铃都奈何不得。”
陆倾城拧眉:“没办法?”
苏铃没有见到过卫小蛮,苏夷却是和她有一面之缘的。他引来海水将栈淹没的时候,她的肉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当时苏夷便判定这个女人法术必然高深,眼下瞧来,她虽然气血不足,但那双精湛的眼眸仍可窥见其天赋与修为绝非一般人物。
苏夷道:“单单我们兄妹两人自然堪忧,可如果再加上卫姑娘,也不是一件难事。”
陆倾城听了,方才露出满意神色,她点头,示意道:“知道了,你们两个暂且下去。”
苏夷握住苏铃的手,免得她莽撞,恭敬的一低头,退了下去。
陆倾城温和的跟卫小蛮说道:“你在这里休息一晚,待本宫安排好了,自然找人来接你。”
说着,她留了卫小蛮在三清宫,自回她的坤德宫去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横梁上挂满的经幡。风一吹,寂寞萧条的摇晃着,叫卫小蛮更加想念师兄和师父。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侧,一下坐了起来。她的铃铛,她的紫铃铛掉在景梨宫了!
心下顿时像被砸了一块巨石下来,卫小蛮忙的爬起身,想要去找回她的铃铛来。可是走到门口,就被一个人堵了回来。
“苏夷?”
苏夷身上穿的是奉茶太监的衣裳,他长得人高马大,穿成这样,半点儿都不像太监。卫小蛮不晓得他去而复返有什么图谋,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苏夷却笑了一下,露出和缓的神色来:“你不用太紧张,我没有恶意。”
“一个利用狐妖杀了那么多孩子,害死了李家上下将近二十余人的凶手说他没有恶意,抱歉,我不敢相信。”
“你不用这样针锋相对,我会站在这里,就表示我有心理准备你对我有什么样的态度。”苏夷抬手,示意她进去说话。
卫小蛮未理会:“我有事,没空和你多废话。”说着仍旧要走。
“我劝你现在最好不好出去。奉达宫刚才走了水,这会儿皇上正暴怒,要是叫他瞧见了你不是从景梨宫出去,而是三清宫。到时候受罚的可不仅仅是景梨、三清两宫的宫人。更何况,你不是想要离开这里吗?被抓到,你觉得你还有可能逃走?”
卫小蛮被他说得脚下僵滞,脸色沉肃的望着苏夷。
“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一番好意。”他两手一摊,再度笑了一下。
不管他是好意还是别有用心,但是有一点他说对了,她这个时候跑出去,不但会前功尽弃,恐怕还会连累诸多无辜的人。卫小蛮提了口气,道:“有什么你就直说,我听不懂那些拐弯抹角的话。”
苏夷眉毛一跳,击掌道:“痛快!”
他说:“我一早便看出来卫姑娘你不同凡人。实不相瞒,我和苏铃两人屈居人下也是逼不得已,狐妖一事更加受制于人。你我都是修行的人,难道我们还会不知道残害无辜对修为有多大的损害?只是为了挽救我鲛人一族不被覆灭,为了我们的族长能够回来,带我们回到东海,我们只能听从白袍和皇后的指使。可是眼下,他们自己却反身和那独孤修达成了一致,将我和铃抛诸脑后。眼下我和铃在这皇城之中左右不成人,分外挣扎,如果卫姑娘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两个答应你,只要能冲破白袍的结界,必定将我东海明珠送予你作为谢礼。”
他说着,从袖口拿出一枚珠子来,和卫小蛮的那颗明珠并无不同,只这一颗更大更亮。
“这是我和铃的护身宝珠,自出生之日起便一直带在身侧。对凡人有治愈延年的功效。”
他把珠子递到卫小蛮面前。小蛮并没有接。
她看着他,心里明白得很,他们筹谋这么久,不可能就这样简单放弃:“只是想要离开皇城而已,皇后对你们两个并不苛刻,我想这对于你们两个来说不是难事。”
苏夷目光一闪,收了宝珠笑了一笑:“是。”
“我们还想要你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他出手的瞬间,卫小蛮打出梵文大咒来,苏夷飞扑上前的身体还未落地就被弹了出去。
苏夷不死心,还想要上前,赵濯江在外喝了一声。他见有人来,忙的扶着受伤的胸口,一个隐身,消失不见。
赵濯江进来看到卫小蛮脸色煞白,忙过去扶她:“卫姑娘?”
卫小蛮抬手,谢绝了他的搀扶:“我没事。”
赵濯江还欲再说,卫小蛮道:“让我休息一会儿。”
赵濯江满腔言语哽在喉口,只能强咽了下去。
他不放心,便在外面席地而坐,卫小蛮则在里面蒲团上打坐。外面月亮分外圆,今天又是一月一圆的日子。
长久无声,就在赵濯江以为卫小蛮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出声问:“李秋月是不是死了?”
赵濯江一怔,望着天空中的月亮没有出声。
“借李秋月的阳寿,占独孤晋的身体,这个计划你们两个筹谋了很久吧。”
她的嗓音有几分沙哑,可见她的疲惫。赵濯江抚着手上的剑,他占据了李书的肉身,再无法幻化出七星宝剑来。能叫他用得顺手的,也只有七星宝剑了。想想成为游魂的那段日子,虽不堪回首,却也并非全无好处。
他说:“景王和我在马登坡遭人伏击,死得冤枉。一开始我们的确以为是有人想对禹王不利,急于回大都查出真相,告诫禹王当心小人。可是就在我和景王头七那天晚上,白袍把我困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体里。他要我说出景王的下落,否则就要让我永生永世都困在那个女人的身体里,生不得,死不能,更无法轮回转世。那天如果你不出现,我就会永远和李秋月共享一个身体。不,说得更明白一点儿,是我被困在她的身体里。”
“不是笸箩幻法?”卫小蛮不禁低喃。
赵濯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摇头:“白袍是禹王最信任的人,景王出征也是他向禹王提的建议。当时我就知道,景王和我会被人杀害,背后主使的人是禹王。他忌惮景王,从登基的那天起就在防备着景王夺位。”
“然而他再怎么防备还是防不住独孤修的狼子野心。”
“卫姑娘,身在皇族,很多事情不但身不由己,且避无可避。有些话我说不得,总而言之,您这一回能顺利离开,便别再回头。”
他说着,剑往地上一撑,走远了去。
卫小蛮以为他是走了,躺下来看着经幡在眼前晃动。不多时,又见到外面影子晃动,他大约是又回来了。
“赵将军,”她看着那影子,轻声唤了一声,眸中空旷,“你们有你们的身不由己,可我原本是可以选择的。”
“我选择了相信他。独孤修,他是我第一个朋友,第一个一起看月亮的人,也是第一个我想要保护的傻子。我不想要他的金银万两,我想和他一辈子一起看月亮,他却在这里,让我变成了一个傻子。”
门外的人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独孤晋单手扶着门板,深深看向门的这一端,似要透过这扇门,看到门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