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李宅,哗啦啦的雨兜头就浇下来。小蛮一步跨进庭院,院子里的尸首已经被移到厅里面去了。
“师兄。”
须弥子已穿上了袈裟,脖子上套着一串硕大的菩提子。
小蛮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那串菩提子上。
“怎么样,好看吧?这是先帝赏给我爹的菩提串,说是有驱魔防身的功效!厉害着呢!”
小蛮看了一眼孟宝宝,孟宝宝半边身体往须弥子身上挨,一副担心须弥子被人抢走的模样。
须弥子把她往边上一推,瞅着跟在卫小蛮身后进来的独孤修,他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你们去哪里了?”
“我......”
“我们去哪里,不需要向你报告吧,师兄!”
独孤修大步走到卫小蛮身边,两边嘴角一提,头歪靠到卫小蛮一方。
须弥子的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你!”
“师兄,我的铃铛刚刚响了,你的呢?”卫小蛮把铃铛解下来放在手心里,“响了一阵,又没动静了。我怎么摇,都没有回音。”
她一脸担忧:“不知道师父到底怎么样了。”
须弥子斜了独孤修一眼,转过来看向卫小蛮,安慰道:“你不是说了,大都城内有妖力控制,许是这里面出了问题。相信师父也发觉了异常,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卫小蛮垂着头。
“好了,别想那么多。这雨连绵不断,不赶紧处理这些冤死鬼,只怕要出乱子。”
卫小蛮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满屋子的鬼气,整个李宅都飘荡着鬼魂,个个龇牙咧嘴,被盂兰节后的阴雨一淋,怨气越加膨胀。她点头:“你来开坛做法,我给你打下手。”
须弥子听了,高兴的忙握住卫小蛮的手往里走:“东西都已准备妥当,这就可以开始。”
孟宝宝一听,不乐意了,往前扯着两人的手往两边一丢:“为什么要你打下手,我不行吗?”
须弥子正要怼她,卫小蛮素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回答:“不行。”说完,反过来抓了须弥子就往里走。
“不就是跟一些死鬼唱唱诗,念念经,我怎么就不回了!”
孟宝宝气得直跳脚嚷嚷,刚要往前追他们,忽觉脖子被谁掐住,两只脚也被人握住,动弹不动。她喊了两声,没能发出声音来,吓得浑身哆嗦。
卫小蛮猛回过身,手中丢出一把白米,道:“休得作恶!去!”
那孟宝宝只觉浑身一松,膝盖发软,跌坐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孟二小姐,鬼亦有鬼道,你身份尊贵,人可能怕你,鬼可不怕。”
“你!”
独孤修拦住她:“孟二小姐,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孟宝宝拧眉盯住独孤修,看着他的脸庞,她忽然蹙起眉来。这个丑八怪,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独孤修见她脸越凑越近,往后一步,冷着脸道:“自重。”说完,把袖子一甩,丢了孟宝宝离去。
孟宝宝啧啧出声,稀奇了,怎么个个都敢给她甩脸子?这几个人很厉害么?迟早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做完法,天都黑了。须弥子疲惫得站都站不住,卫小蛮扶住他:“已经都送走了。”
须弥子抬手,由卫小蛮扶着慢慢往外走:“李家幸存的几个家丁仆人,早前我也给了他们几两银子,让他们去了。孟二小姐把李宅的事给压了下来,官府暂且找不到这里。今夜无星,鲛人应也发现不了什么。我们暂时就在这里宿上一晚吧。”
卫小蛮看他虚弱的样子,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独孤修一直等在外面,见着门一开,忙迎上来。看到卫小蛮扶着须弥子,他朝赵濯江看了一眼:“快上去扶着和尚,愣着做什么!”
赵濯江便过来,从卫小蛮手边接过须弥子。须弥子刚要伸手挽留,独孤修边笑边握住他的胳膊,一脸好意道:“和尚今天辛苦,早早的去休息吧。赵将军已经替你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干净得很。”
须弥子好不容易和师妹亲近亲近,不肯走。独孤修趁着他刚做完法事,身体虚弱,偷偷在他小腿肚上踹了一脚:“别打卫小蛮主意,秃驴!”
须弥子眉毛往上扬,他刚要发火,被蒙在鼓里的卫小蛮也劝说道:“师兄,我的法力尚未恢复,我们几个人还要靠你。你赶紧去休息吧。”
一边说一边推着她师兄往房那边去。
独孤修从后头拽住她,笑嘻嘻道:“既然是让他去休息的,咱就别打搅了。”
卫小蛮想了想也对,就听了独孤修的话,挥手和须弥子说:“师兄,明天见!”
须弥子叫赵濯江把胳膊撅得死死的,赵濯江眼下装着李书的皮囊,可算是个人了,再加上他刚刚做法事,耗神太多,居然就被这个半人半鬼的玩意儿给提着走了!须弥子心里的怨,可以和方才冲天的怨气相比了。
扫清了碍事的人,独孤修仰头看了看滴滴答答下着雨的天,脸上添一抹娇羞:“小蛮,咱们在廊下走走怎么样?”
卫小蛮拿出小册子来,一边点头一边默念上面的小字。
独孤修凑过去瞧了一眼,上面空空如也,啥都没有。他怪了:“你在看什么呢?”
“师父给的修养心经。”
“我怎么一个字都瞧不见?”
卫小蛮点头:“嗯,除了我们楚丘山麒麟寺的人,这册子在谁手里都是一本废纸。”
“说起来,还蛮神奇的。”
独孤修干巴巴应了一句,他搓着手,看卫小蛮只顾着往前走,也不搭理他,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重山,这话一点儿不假。
搜肠刮肚的,独孤修皱着眉头,拧着眼皮,两手反握在身后,倒过身来,一边瞧着卫小蛮专注默念的小脸,一边问:“小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你是鬼。”
“得!你觉得我这个鬼怎么样?”
卫小蛮摇摇头:“不是正经鬼。”
“我怎么就不正经了!”
“总是给我惹麻烦,你哪里正经了?还说自己是王爷,要不是赵将军给你打包票,我都不敢相信九州朝有你这样的王爷。”
这说着说着,怎么都是坏印象呢?独孤修急了:“那是你没有看到我拉弓射箭,百步穿杨的时候,你要见了,一准得迷上我。撵都撵不走。”
卫小蛮低着头,嗤笑了一声,只顾着背她的心经。
独孤修见她不信,手往半空中一伸,幻化出一把弓箭来,左手一伸,又是一支羽林箭,作势要开弓射箭,给卫小蛮露一手。
小蛮恰好抬头,见他身后一张圆柱,忙的勾住独孤修胳膊,拽着他往自己这方一拉。独孤修正忙着炫耀,脚下不稳,身体不直,往前冲了两步,把两人的距离生生拉进到只有毫厘。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光致莹白的脸庞,那小巧的鼻尖,那像深海一样湛蓝的双眼,还有那初春雨后的桃花瓣一般的双唇。
“咚咚咚”,他能明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好似他现在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小,小蛮。”
他的脸庞也微微红了起来,一开口,不自禁结巴。
一只温软微凉的小手贴到了他的额头上:“好好的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刚才师兄做法的时候,你和赵将军跑外面去了?我倒是忘记和你们说了,那雨淋不得,盂兰节夜晚的鬼气再加上这个院子里的怨气,淋了是要体热发烧,出毛病的。”
“就跟寻常人染了伤寒一样?”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清冷的小脸,说话声音都不归自己管。
卫小蛮认真点头:“人生病,称为邪祟入侵,鬼怪生病也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那我,是不是要吃点儿什么药?”他声音悠悠的,果然有几分鬼气,卫小蛮仰头去看他,就见他一双眼睛跟粘了饭米粒似的,泛着白,一个劲儿瞅着她。
在独孤修,他这是被她给入侵了,脑子发直,眼也发直;在卫小蛮,只当他是淋了雨,叫怨气入侵,得画两张符烧成水,让他服下才行。
卫小蛮想着,握了他的手,牵着他往前:“我的房间是在前面吗?”
独孤修飘飘然的盯着她和他交握的手上,耳朵边似有“哔哔啵啵”花开的声音,轻悄悄的,但是透露着喜悦。把他整个人都似抛到了云端,荡漾着,眼前是开阔的碧蓝和飘来荡去的仙女。每一个仙女的脸庞都是她,或冷,或笑,或嗔,或俏。独孤修直由着她拽着自己往前走,脚下每一步都不在实处,他要飘起来了。
他果然飘起来了。
卫小蛮察觉不对,回头一看,独孤修像只风筝似的,一只手被她拽着,整个人都架在半空中,就在她头顶上方。
眉头一皱,掐指算出李秋月如今状况,卫小蛮吐了口气,她左手握住,凝聚心气,试了试法力。掌心里有一小簇火苗,虽然并未回到旺盛的状态,但目前来看,已经足够了。从褡裢拿出一张符。她一只手没法儿写符,只好咬破了手指在黄符上写下咒文,反过来,朝着独孤修身上一贴。
独孤修“咻”一下,落了地。
卫小蛮上去就给了他一耳光:“醒醒!”
他倒不觉得痛,只是感觉到一阵风,忽然刮得他眼皮禁不住猛眨了两下。两眼聚焦,独孤修看到眼前的卫小蛮:“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刚刚想什么呢?差点儿就飘走了。”
卫小蛮有点儿生气:“真爱惹麻烦。”
她似乎是在嫌弃他。独孤修这下彻底醒了,不平道:“我不就跟着你往前走么?我怎么了?”
“还犟嘴!”卫小蛮伸出手指一指,跟教训孩子似的板着脸,“瞧瞧你脚底下!”
独孤修低头一看,乖乖,他的两条腿怎么又不着地了?他眉毛一上一下的拧着,见到身旁的檐廊柱子,伸手去够......穿了个对过。
他的“肉身”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