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跟着那火头绕了好些个弯子,才找到了那一间黑漆漆的破屋子。
“怎么越走越偏僻了?你们不是梁姨娘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这里刚好离雨荷的小屋子很近,是被侯府遗弃的不祥之地,平时是没有人来这儿。
“梁姨娘说,我母亲得的是传人的病,害怕我母亲传给她...就把我和母亲都赶出来了...”
“我本来也不想麻烦姑娘的,可是其他的大夫一听传尸二字,跟躲瘟神一样的躲着,连个愿意来医治的大夫都没有...”
无忧一叹,传尸是会传人的。
只不过也是分阶段。
初期的传尸并不传人,相反还很好医治,只要根据她的药方连着吃上一阵子,就必定能见好。
只要是未到肺痨之时,传尸就是不传染人的。
可若是真到了肺痨之时,不仅大罗神仙难救,就连她身边的人,几乎全都会被波及,难以活命。
无忧是个人。
还是个十分胆小的人。
她虽脚步未停,却已经生了七分的退却之意。
她并没有为了陌生人就献出自己生命的觉悟,甚至她此刻想要转头就走。
可是,师父会怎么做呢?
想起师父对她的教导。
医者乃是病患之光,是唯一可以给她们带来希望之人。
想必若是师父在,他必然是不会退缩的。
她的身上,不仅仅只活着她自己,还活着师父的意志。
绝对不能退缩。
一间不见一丝光亮的破床上,躺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无忧上次见那婆子虽然浮肿,却还算是有些红光,此刻再见,这人却已像是瘪了的皮球一般,枯瘦佝偻的不成样子。
往那儿一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可有按照我的要房子抓药?”
大山很窘迫,犹豫后还是道出了真相,“是吃的!...不过,只吃了两顿,后面就没再吃了...”
无忧边镇定检查着病患的身子,一边不悦地追问,“是何原因。”
“我母亲当时说她大好了,不叫我浪费钱,叫我攒钱娶老婆...”
“荒唐!这病就靠药维系才会见好,不给老妈吃药,难道是要亲眼见她去死!我走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叫你一日药都断不得!”
“可姑娘那药实在太贵,若是按照原本的吃法儿,不出一月,存了这些年的家底,就都要吃光了...”
“到底是钱重要还是老娘重要!?”
大山杵在那儿,难堪道,“固然是老娘重要!......可是,钱也重要...”
无忧真恨不得起身抽他两个耳光!
若非是断了药,也断然不会拖成这个样子。
“收拾收拾,准备后事罢!”
她利落起身,松下挽起的袖子,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大山整个人如同雷击一般,愣愣地站在那儿。
这就,完了?
母亲,要走了?
见她真的要离开,大山突觉恍然无措,也顾不得礼节,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别走!不许走!你别走!”
无忧转头,见大山的脸上鼻涕眼泪混做一处不成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人啊,非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才追悔莫及。
钱财虽好,却难及羁绊的万分之一。
若真情之人都没了,便是有金山银山在侧,又岂会开心?
人活着,不过就是为着周遭的那几个屈指可数的羁绊罢了。
“求求你了!你救救我母亲!救救她罢!”
“明明是个小病,非要拖到如今救不得了才来寻人,才来着急?难道,你不后悔?”
那大山轰然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娘啊!是儿子不孝,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啊!”
说着,就大力甩起自己的嘴巴来!
“儿...儿...”
病榻上传来老人虚弱的呼唤。
大山听见母亲的唤声,跪着身子就爬了过去,一把牵住老母亲瘦骨嶙峋的手,“娘!儿子在!儿子在!”
老人睁开浑浊的双眸,关切地看着他,用近乎祈求的口吻轻声,“我儿,疼不疼啊...”
大山猛然栽倒头颅,呜呜地哭了起来。
是他错了。
父亲在他小的时候出去烂赌被人打死在街头,第二日才被发现,母亲一人拉扯他长大,其中艰辛自不必说,为了不让小时候的他受委屈,骂走过多少说媒的?
老了老了,一心一意地为自己攒钱娶婆娘,没日没夜地做绣品,眼睛都快熬瞎了,也不肯和他说...
可是,他连给母亲治病,都不舍得钱!
“我真是个禽兽啊!不!我连禽兽都不如!”
说着,就又要朝自己脸面招呼去。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是、你是连娘安心地去,都不肯吗?”
“娘!”
娘俩抱在一处,哭得悲伤难及。
“倒也不是没有救,只要...”
大山一听身后人的话,猛然站起身来,“只要什么?只要能救我母亲,就是要我大山的命,我也舍得!”
无忧适才已经检查了这婆子,虽然看着十分厉害,却也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模样。
刚才那样,只是让大山早早知道到底什么东西才是最珍贵的,以后,好好对自己的老母亲罢了。
“只要你肯舍得银钱!”
“舍得舍得!什么我都舍得!”说着,跑向屋子里的一个破水缸,从里面翻出包袱,又跑着将包袱塞到了无忧的怀里。
“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姑娘别嫌弃少!就请救救我娘罢!”
无忧并没打开,可掂量掂量重量又听了响动,里面的钱治病是绰绰有余的。
她随手伸进包袱里,掏出三文,“喏,这就够了。”
说完,就揣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可有纸笔?”
“有有有!”
大山翻出纸笔,无忧写下药方子,“记住,这回可得要按照药方上的来,一味都不能少,一次都不能断,不需两月,你母亲的命就有救了。”
大山和其母亲自是对她千恩万谢,她也没多停留,又多嘱咐了些吃食和行动上的话,就回去了。
可这一折腾,待到她回到见山院里,已是日中。
沈卿司今日休沐半日,碰巧也在屋子里。
她没有时间和他多讲,叫上碧果,抬上包袱,就打算出门去。
“站住。”
他的声音,似覆上一层冰寒。
叫她一下顿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