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夫人恍惚间又想起了她初见月绫的第一次。
那日的天并不太好,可她的身上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现在一想,或许,是如韧草般的坚持与自爱。
也正因如此,她最初对月绫,一直是很欣赏的。
眼前的小丫鬟桑无忧,身上就有股这韧草的劲儿。
一样的与众不同,一样的难以制服。
霍箫吟忽然意识到,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或许是沈家男人的在劫难逃。
甚至,眼前的小丫鬟对他们沈府抱着绝对的恨意,并不亚于月绫。
这些日子,她身子越来越不好,成夜成夜地做噩梦,过去做过的那些肮脏事,一件件她都逃不掉。
梦里,总是有好多的黑影子站在她的窗前,什么也不说话,也看不清面容。
她知道。
那是她这些年的冤孽。
一次恍恍惚惚的大汗淋漓醒来,霍箫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年为了沈家,她有时候是狠心了些。
再回首,如若让她如今再选择,并非没有其他的路子。
或许,她会放那些人一条生路。
霍老夫人没有被无忧的话激怒,听了她的话,反而觉得有些轻松。
那些梦里的黑影不能说出的话,仿佛借由她的嘴说了出来,今晚,她应是可以短暂地睡一个好觉了。
“想不到,我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同你说...
”霍老夫人一笑,笑中有些心酸和无力。
像一个行将陌路的老人,在诉说自己的遗憾与过往,似乎,在求着什么人的谅解。
是的。
霍箫吟在求着她的谅解。
她期待着,无忧说出些开解宽慰的话,让她能够好受一些。
她做梦!
她桑无忧不是个菩萨,也从不相信什么“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的屁话。
若是真如此,那些死在屠刀下的人们,就成了最大的笑话!
公道在哪里?
原谅她,是佛祖做的事情。
“手中的鲜血可以用水涤荡,记忆中的鲜血,如何涤荡,老夫人可知道?”
霍老夫人佝偻的手忽然浮起斑驳青筋,颤抖地抓上椅子,急切追问,“如何?”
久被梦魇缠绕的人,并非是知错。
而是被痛苦折磨的,妄想以自己些微的后悔,换来来世的坦荡。
盼望人人信因果的地狱和来世,能够换来对自己的怜悯。
一切,都不过是对未知与死亡的恐惧。
“那就问问,夜里的那些黑影,被杀的时候,痛不痛?”
“对了,听说作恶的人下了地狱后,会经历一遍被她害死的人的死法,最后,扔进油锅炸成麻花,分给那些枉死的人吃了,才能祛了那些人的怨气。”
眼见气弱的霍老夫人的眼神里出现剧烈的恐惧。
“恐怕那些黑影,是极饿了...”
无忧转身离去。
身后,出现慈岁惊慌的喊叫,“老夫人!老夫人你怎么了!老夫人!...”
她没有一分的犹豫,仰首,大步离去。
她有救老夫人的方子,可她不想给,她想求得自己的谅解开解心结,岂非有这样的好事?
那日夜的忧惧,是她应受的报应!
总算,为了自己,自私了一回。
侯府的北后侧门是最小的门,往常人是最少的,此刻守门的小厮也不知哪里去了。
“妹妹,你莫要怪我...”
祁半雪流着泪,要去抚玉钏那灰巾子盖住的面容,却被玉钏轻轻用手挡开。
“你既然这么狠心地毁去我容貌,现在又做这一套是什么?左右我已经帮不上你,是没有用的了,脸也毁了,连怡红院都不会要我...”
玉钏没想到,自己忠心跟了祁半雪小半辈子,最后竟然换得这样的结局,脸也毁了,被人卖了,利用过后被像个破抹布一样扔出去,瞧不见自己的未来生死...
“玉钏你别这样说,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妹妹...”
“亲妹妹?你会划毁自己亲妹妹的脸吗?”玉钏猛然扯下自己敷面的巾子,露出殷红可怖的两道血肉张开的伤口,“祁半雪,你就是这么对你亲妹妹的?你当我蠢钝如猪?便是蠢猪傻狗都不会再相信你的话!”
“我若不那样做,侯爷连你的命都不会饶去!我动手,你就还能留下一条命...”
说完,哭着将自己手中的包袱塞给玉钏。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若非不让你去揭发她,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们二人一起长大,一起走过了那样多艰难的日子,好多个寒冷的夜里,是她们两个依偎着、鼓励着,才能走到如今。
说完,祁半雪又擦擦眼泪,正色,“玉钏,我该恭喜你,如今你自由了。侯爷不会为难你,王爷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下一次我会写信说清楚,你什么也不只知道,你是无辜的,只要我还在王爷的手里,他不会为难你。”
“玉钏你并没有被我卖掉,那只是我随口的一个由头,叫侯爷放了你罢了,你别担心这个。”
“这里是我全部的银子和一些首饰,出去找个好大夫,找个好男人过日子,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再也不要被卷进这里...”
玉钏接过她的包袱,眼中也盈出些泪光,紧紧地抓住祁半雪的手,“小姐,如今我走了,就剩下你自己要单打独斗了...那桑无忧不是个好对付的,你一定要小心啊!”
祁半雪点点头,“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玉钏也哭着点了点头。
守门的小厮回来了,冲祁半雪飞了一个眼神。
她该走了。
玉钏走了。
她远远望着那个小小的清瘦身影,心中悲凉,如今这里,就只剩下她一人单打独斗了...
“玉钏,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若她也是个自由身,她是否就可以和傅郎在一起?
她愿意放弃一切,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
可是,还如今还不是时候。
看着玉钏远去的身影,祁半雪不禁流下泪来。
玉钏,是姐姐对你不起。
以后,姐姐若能出去,一定会补偿你。
到时候,我们又是幸福的两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