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开花了?”刚回诊所的晏然恰好听到了末尾几字。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接着上晚班吧,我先下班了。”老板的援兵到了,不敢当着晏先生的面调侃游弋的齐烟决定溜之大吉。
“我倒是知道哪里开花了。”晏然神秘一笑。
“哪里开花了?”游弋问。
“杠上开花。”晏然得意一笑,潇洒地将罗列面前的麻将牌整列推倒,“和了!”
“又和了?小伙子今个手气很旺嘛。”一个肥头大耳,鬓角染霜的憨厚大爷笑着将一小沓红票子挪到坐在他左手边的晏然桌前。然后对上桌后便只出不进的游弋安慰道:“风水轮流转,兴许下一把就轮到姑娘你了。不过钱从你这儿到男朋友那儿,也就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罢了,哈哈。”
游弋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哼。”晏然右手边那个尖嘴猴腮的精瘦男子便没有那样和善了,一双耷拉着眼皮的小眼睛里透着股爱谁谁的无赖劲儿。瘦猴搜刮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凑齐这把要付出去的钱,他把所有能搜出来的零散钱和钢镚往桌上一抛,毫不气地说:“先欠着。”
在晏然整理桌面上散乱钱币的时候,那位憨厚大爷主动献上一扎钱给那瘦猴,说:“先拿去用。”
“钱爷,这多不好意思。”瘦猴没想到麻将馆的老板如此慷慨,惊得他耷拉的眼皮都收了回去,一双小眼顿时大了不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赢了再还我就是。大家来我的麻将馆里,不就是图个乐呵吗?是吧大家?”钱爷转动脖子,把豪气撒向四周。
“是啊!”
钱爷一开口,顿时这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的麻将馆里便安静下来,形形色色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应钱爷。这样的号召力,不简单啊。
“假惺惺。”站在晏然椅子后头的老方对钱爷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晏然从母亲家回诊所的路上,撞见个衣衫破烂,胡子拉碴,大约五六十岁的男性游魂。那便是老方。
连做游魂都做得如此落魄的实属少见,故而晏然多瞧了他几眼。当见那潦倒模样的游魂也迈入大厦时,晏然便晓得他要去的去处了。于是在电梯中,晏然已将老方生前遭遇和死后心愿都了解清楚了。
老方今年六十二岁,两年前退休后一直赋闲在家。老伴儿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他独自抚养成人的儿子在国外成家立业。孩子事业繁忙又与父亲相隔万里,所以年年都是钱不归,人不归。
儿子也曾接老方去国外定居,但环境陌生,语言不通,他与洋媳妇相处起来很是心累。老方不愿给儿子添麻烦,也不想打扰年轻人的生活,没住几天又独自回国生活。
退休后的生活得很是寂寞难熬。为了排解寂寞,他开始同社区的其他退休老人相邀着一起打麻将。原本金额很小,只用作消遣。后来经人带领,他去到了某个隐藏在杂货铺后头的地下麻将馆。也是在这间麻将馆里,他的消遣升级成了牌瘾。整日整日的耗在麻将桌上,临老临了成了个败家的赌徒。
与钱爷在桌上过了几招,游弋与晏然摸清了这位看似宽厚亲和的麻将馆主的套路。每个进到麻将馆的新人,他都热情相待,亲自上桌凑脚。他会输上一笔钱给新人当作甜头,以吸引对方下次继续光临。
不要多久,那些财运旺,手气好的人便会逐渐开始输钱。每当输光时,钱爷会出面慷慨解囊。但向钱爷借来的钱,总会输得更快更彻底。因为每桌负责赢他们钱的牌搭子,都是钱爷的人。
这个陷阱像是在薄冰上设下的,只消踏入半步,脚下的冰面便会裂开缝隙。若不及时收回,而是将两只脚都踏上冰面,那块看似稳固的薄冰很快就会四分五裂,直至把人没顶吞噬才罢休。
被麻将馆套牢的人,不仅输了自己的钱和借来的钱,还得另想办法还钱爷的钱。负债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将他们碾压成泥。深陷陷阱中还能及时止损,游上岸的只有极少数人。大多数人输红了眼睛,却偏还要在陷阱中挣扎。直到散光了家财连陷阱将他拒绝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条冰天雪地里,掉光了皮毛的丧家犬。
老方亦是这样,他输光了毕生的积蓄。又欠下巨债,只能贱卖房产还债。为了不拖累儿子,他选择一死了之。因心中不能放下此恨,他留在人间做了游魂。想要找到游老板替他,以及其他被钱爷诱骗染上牌瘾的人报仇。不能让钱爷偿命,也得把他送入大牢,让麻将馆从此关张。
“不好意思,我又和了。”晏然已经连赢几圈了,麻将桌的抽屉里塞满了现金,合都合不上。
瘦猴欠钱太多,恼羞成怒,一拍桌子走了。在麻将馆里镇场的大汉要拦瘦猴,晏然向大汉示意:“无妨,让他走吧。”
钱爷眯了眯眼睛,心想能在他不放水的情况下赢这么多。这位文质彬彬,儒雅风流的年轻男子恐怕不是个善茬啊。莫不是这双小情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老千?但细想又觉不可能,这世上还有他钱爷看不破的千?大抵真是他手气好吧。
不过钱爷的亲厚笑容终究是渐渐挂不住了,虚伪的浮在面上。他问:“小伙子,赢了他那么多钱,就这样放他走了?”
“我赢来的,收不到没关系。只要钱爷借出去的能收回来就可以了。”晏然说。
“倒是个慷慨大度的年轻人。”钱爷招手唤来坐在角落里观人打牌的一矮胖男子,“阿克,过来,我们这里三缺一。”
叫阿克的胖子挤过交错的桌椅在游弋与晏然之间的空位上坐下。他肥腻的脸上嵌着一双猥琐黑亮的小眼睛,这双贼兮兮的眼睛打从游弋走进麻将馆开始,就穿过重重人头和烟雾,粘在游弋身上来回游走。
阿克向游弋伸出仿佛长了五根大白萝卜的胖手,轻佻地同她打招呼:“小姐,你好哇。”
连一个眼神都不稀罕给他的游弋自然是不会与他握手的,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不发一语。晏然说:“她一向少言。”
“女孩子嘛,矜持些好。来来来,开始吧。”钱爷出面缓和气氛,同时给阿克使了个只有他们自己人才懂的眼神。他们两个,要开始反击了。
钱爷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游弋身边那只沉甸甸的提包。她从包中掏出几捆钱来,包仍不见瘪下去,想必带了不少现金来。他只要和阿克配合得当,围堵这个手臭得可以的美女,不仅能挽回今夜的损失,还可以大赚一笔。等他们输光了屁股,兴许连女人都能赢一个回来。
四双手在桌上纵横,麻将有节奏的磕响桌面。麻将曲奏得正酣,突然一双手把牌推倒,说:“和了。”和牌的,正是那一把都没开过张的游弋。
第一次有钱从三方递来,汇聚在游弋的桌前。她嘴角勾了勾,当了许久配角,终于轮到她表现了。
游弋接连和牌,且和牌的速度越来越快。钱爷提议他们换张桌,不打这自动麻将了,换张老式的麻将桌,亲手搓麻将更有意思。
换桌后的第一把,果然是钱爷和了。他与阿克两人的手上功夫深厚,码牌时就能在牌上做手脚。加之特制的骰子,几乎能做到百发百中。偶有输牌,也是他们故意为之。
让他们自娱自乐了一会儿,游弋才又开始发挥。这一把,四人刚码好牌,摸完牌。下一秒游弋便直接倒牌道:“天和。”不仅是天和,而且是整齐划一的万字清一色。
一只皮肤松弛的大手大力的拍在桌面上,力气之大,连桌上的麻将牌都震起来几颗。钱爷拍案而起,愤怒道:“敢在我的场子里出千,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游弋与晏然镇定自若的坐在椅子上,待钱爷吼完,游弋才悠悠道:“我们出千?你有证据吗?”
“我亲手摆的牌,里面可没有一张万字。你却摸出十几张万字来,还不是出老千?”气蒙了的钱爷只顾着叫嚷,却不小心说漏了嘴,将自己出千的事抖了出去。
游弋无惧钱爷的怒吼,平静回复道:“你怎么知道你摆的牌里有没有万字?除非出老千的,是你。”
这句话如同重磅炸弹,让麻将馆炸了锅。分散在各桌的钱爷手下,看见有人挑事,纷纷离桌围拢过来。
麻将馆里的普通人本来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可看到那些离桌前去助阵之人分明就是一直在桌上赢自己钱的人。他们这才晓得,那些人原来都是钱爷安插的托儿。输了钱本就心烦火气大,更何况,其实他们是被骗了钱,所以这口恶气愈发难忍。
麻将馆里的人一下分作两拨,一拨是以钱爷为首的骗子,另一拨是幡然醒悟的受骗者。
领头的男女呢?钱爷打算抓住那对年轻人狠狠教训一番,却再也找不见人了。
“都给我上!”钱爷发出号令。他想着那对男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要在他的麻将馆里,就别想逃。
可命令发出好一会儿,身后的一帮喽啰也没有一个人冲向前。
“给我上!”钱爷又号令一声,仍旧无人回应。麻将馆里鸦雀无声,蹊跷的很。他慢慢回过头,只见喽啰们全都抱头蹲下,就剩鹤立鸡群的他与不知何时出现的众多警察面对面苦笑。
“给你上,上什么呀?”警察问。
“给我上……上个保险。”钱爷秒怂。
“抱头,蹲下。”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