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游魂的愿望很简单,晏然独自便能搞定。于是在外等候的游弋,一直在回顾方才的记忆。她偶然想起的从前越来越多了,可总是缺失掉最重要的细节。
她曾在收集一个人的灵魂碎片,那个人是谁?她为什么要收集那个人的灵魂?她想的出神,直到晏然回到她身边都全然不知。
二人坐在覆着层层青瓦的斜坡屋顶的屋脊上,这样的屋顶在城市里已极少见了。如鳞片般的青瓦,是两个来自遥远时代的人共同的记忆。虽然如今见到的,已和记忆里的大不相同了。
湿润微风吹来几朵雨云,毫无征兆的在二人头顶飘起了细雨。
游弋在湿滑陡峭的屋顶上站起,不料脚底一滑,重心不稳就要向后栽倒。
“小心。”晏然也迅速起身,托住游弋后背,将她扶稳。
两人以像极了某种舞姿的姿势相拥。对上晏然视线的这瞬间,游弋心中一直想问晏然的“你是谁?”忽然转变为了“是你吗?”。
这个讲不清缘由的转变,也在游弋心中默默起了变化。
“放手。”游弋找回了平衡,要晏然将她放开。她退一步,与晏然拉开距离才说:“我们应当保持更为礼貌的距离才是。”
“游儿,可我觉得你对我退避三舍的举动,并非是种礼貌。”游弋退后一步,晏然便向前一步。
“这是对你伴侣的礼貌。”游弋说。
“我迄今孑然一身,何来的伴侣?”晏然又逼近游弋一步,“我没有伴侣,这种礼貌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保持了?”
一时辨不清谁说的话是真,谁说的话是假。但不满晏然步步紧逼,游弋皱眉道:“瞎说。”
“瞎听。”晏然用食指在游弋额头上轻点,似乎在出言责备,可语气温柔。想起不久前,她才言之凿凿的说只信自己的判断力。明明是个也会因道听途说而辨不明实情的小糊涂。
在晏然靠近下,游弋再退一步。不知已退到屋顶尽头的游弋,半只脚已经踩空。晏然环住她的腰,游弋羞赧道:“不许放肆。”
“我不放肆,游儿你可就要失足掉下去了。”晏然说罢便带着她跃下屋顶,在空中转了半圈。落地时,二人已在无风无雨的诊所大厅内。
身上沾满了细细雨珠的两人,仍保持着环腰扶肩的动作。
被关在茶水间里,叫喊不出声的漆炎,见此情景,也忍不住凑到能靠近的最近处。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脸上挂着八卦的贱笑。滴溜的圆眼睛终是引起二人的注意,晏然松开手,游弋则退避开。
游弋回到无人内室,晏然留在大厅问漆炎:“又闯什么祸了?”
漆炎张开口,指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摇头摆手,示意自己说不出话来。晏然解了游弋施在他身上的咒法,让他恢复声音。能说话了的漆炎解释道:“今天愚人节嘛,我同她开了几个小玩笑而已,就把她惹恼了。”
“不止是而已吧。”晏然见这一世的漆炎性子同前世相去甚远,说话做事都没个分寸。游弋定是忍得无可再忍了,才把他关了起来。
“哎呀,反正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然哥你快把我放出来吧,我保证不再惹她生气就是了。”逮住个好说话又有本事放他出来的人可不容易,漆炎便在晏然面前卖起了乖。
“我可不敢随意将你放了。那位,也是我上司。”晏然忌惮的看向游弋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我不管,你之前和我说,你当我老板了的。你得负责救我。不然我就要去和游老板打小报告,说你来诊所是另有目的的。”
“你倒说说,我有什么目的?”
故作神秘的漆炎朝晏然勾勾手,晏然侧耳去听。漆炎悄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游老板就是你的目的。”
晏然笑:“这算是个什么秘密?“除了游弋本人不知晓,认识他的人,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我才不管是不是秘密。你就说怕不怕我去告诉游老板吧。”
晏然撤了那道无形的屏障,对漆炎说:“出来吧。”
试探着迈出茶水间,发觉真的恢复自由了的漆炎欢脱的翻了两个筋斗,然后得意的对晏然说:“哈哈,果然还是怕了吧。”
见这小子的调皮样,晏然无奈的摇摇头。他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有些话,他要自己同她说,容不得他人代劳。
游弋拉开存放魂珠的抽屉,发觉这一次的魂珠也没有阴差来取,抽屉几乎都存满了。奇怪之余,游弋准备拿着这些魂珠回游子堂。她揣着魂珠出来,发觉晏然把漆炎的禁闭解除了,但也没对此说什么。
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漆炎一点也不怕游弋,看见她手里握着一颗莹莹发光的水晶球,好奇的上前问:“这是什么?”
“魂珠。”游弋答。
“哈哈哈,魂珠?”漆炎智者游弋手里圆滚滚的那颗大珠子问,“为啥不叫魂蛋?”
游弋把手中的魂珠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说:“如果你也想成为魂蛋,我倒是可以帮你。”
“略略略。”漆炎惹不起游弋,冲她吐了吐舌头,就躲回到他的小床上去了。
“为何拿着魂珠?”晏然问。
“阴差久未光临诊所取魂珠,我得将他们送到别处去。”无阴差取魂珠一事,游弋觉得甚是奇怪。因诊所每月初,每月中都会有阴差自觉前来取魂珠。这规律十年如一日,从未被打破。忽然中断了,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是不是忘了给阴差发召唤令?”晏然提醒游弋,想让她再召唤阴差试试看。
“我已多年没在诊所里发过召唤令里。熟悉了诊所取魂珠的时间规律后,阴差都是自行前来的,我便再没多管过此事。”
“说不定只是往常来诊所取魂珠的阴差调动到别处了,而其他阴差不知诊所的规矩,所以导致魂珠无人取走。”晏然不能让游弋独自回游子堂。那里阴差可以随意出入,可他不行。如今危机时时四伏,他不敢让游弋离开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听晏然说的有理,游弋将魂珠放回原处,然后放出召唤阴差的法令。果真不消片刻,就有阴差来到诊所。待阴差取到魂珠,才发现诊所里还藏了个已经了了心愿却未去轮回之地的灵魂。
那阴差直直飘至漆炎床前,用帽下黑洞洞的脸紧盯着他。漆炎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轻举妄动。晏然挺身拦在了漆炎与阴差之间,用刚毅的目光与那帽下的无底黑洞对视。良久,阴差才转身穿过窗户,飞走了。
通体僵硬的漆炎好半天才从惊恐中醒来。他一把抱住晏然的脖子,哭喊:“公子,可吓死我了。”
晏然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作安抚。
待惊险过去,平静下来后漆炎奇怪道:“咦?我刚刚说什么了?什么公子?”
“歇着吧。”晏然掰开漆炎紧搂住他脖子的手,“我先走了,有异状记得吹哨通知我。”
晏然走到游弋面前,直勾勾看着她,等着她和自己道别。被看得怪不自在的游弋没什么话好说的,撂下个:“慢走。”便回办公室做自己的事去了。
翌日上午,准时到公司上班的晏然见到尤辛怡。她仍是原来的样子,见到晏然便欢天喜地的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晏然,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我身体无事了。而且我手头的项目已经耽搁了一阵,必须得抓紧了。”晏然幅度不大,但很坚决的把胳膊从她的臂弯里抽出。
面上闪过失落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尤辛怡早已经习惯晏然疏离的动作,所以可以瞬间就收拾好情绪,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来。这就是习惯的可怕,即使会失落也会心痛,可仍然无法改掉想要靠近他的想法。
还不到十一点,尤辛怡就来找晏然询问:“晏然,你中午想吃什么?我提前跟餐厅预约一下,可以节约时间。”
“我和其他人一样订外卖便当就好了。”事务繁忙的晏然也想节约吃饭的时间用来工作。
尤辛怡当即拒绝:“不行,你伤才刚好,怎么能吃这么没营养的呢?”
晏然抬头看尤辛怡,表情认真的说:“辛怡。”
尤辛怡期待着晏然要跟她说的话:“嗯?晏然。”
晏然说:“我不是小孩了,不需要旁人的特别照顾。”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尤辛怡自动避开晏然的后半句话。其实她全都听得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是晏然口中的“旁人”。她苦口婆心道:“但是你也知道,你的身体不是那么好。虽然旧疾也终于调养好了,可也不能挥霍身体不是吗?”
“我都知道。不过辛怡,午餐还是你自己吃吧。”尤辛怡对他的关心,晏然都明白。但他能做的,只有拒绝。
再次被拒的尤辛怡顿时郁上心头。昨夜她跟踪晏然,发觉他明明是以在诊所兼差的理由与人约会。可做了卑劣行为的她又不好明说,再不开心也只能说:“以朋友的身份吃顿饭都不行?”
晏然回应道:“等到你以朋友的心态约我吃饭时,我便没理由拒绝了。”
尤辛怡一愣,她没想到晏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委婉但又不能更直白。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晏然,可她从没有对晏然直言过喜欢。因为晏然对她的主动亲近总是抗拒的,哪怕他拒绝的一向委婉。她只不过想在他态度缓和的时候再对他说,如果失败,也能不那么尴尬。
“好,那你要自己好好吃饭。”再一次没有直面晏然的尤辛怡说完,就退出了晏然办公室。对于晏然设下的防线,她永远选择绕行。她跨不过去他所设的防线,但他的防线总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