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老张情绪稍微稳定,游弋才说:“走吧,上去看看。”
他们三人到达工头家门外,晏然主动敲响了门。很快就有人应门,声音很是不耐烦:“谁呀?”一颗肥大的胖头凑近猫眼,睁一只闭一只,往外查看来的是什么人。
听到门内有人回答,游弋便开口道:“有人想见见你,麻烦你开个门。”
门外是一对他从没见过的陌生男女,虽然不是刚才来讨债讨说法的张家母子三人,可胖工头还是不敢冒然开门。他谨慎的问:“谁要找我?”
游弋说:“前几日在你所承包的工地上跳楼自尽的老张,他想见见你。”
“又是老张。”工头听到这个称呼就烦躁起来,但同时又觉得很滑稽,“一个就快被烧成灰的死人,我见什么见?我不会开门的,你们快滚吧。”
“不开门也行。”游弋和胖工头说完,再同老张嘱咐道,“不可打杀,其他随意。”然后一把把老张推进门内。老张的灵体从厚厚的防盗门中轻松穿过,和胖工头撞了个满怀。
很快屋子里的尖叫声就不绝于耳了。胖工头拼命想开门逃出,可古怪的是门怎么也打不开了。
晏然怕喧闹声惊扰了游弋,便说:“我们到楼下,清静点的地方去等吧。”
“也好。”游弋说完,眨眼间人就先行下了楼。
从楼梯走下去的晏然,在倚靠绿化的户外座椅上找到了游弋。游弋的手里拿着一式两份的合同,合同上斜放了一支钢笔。晏然在她身边坐下后,合同与笔就递到了晏然面前。
“我既答应你做我助手,便不会再反悔了。不过这份合同,还烦请你签署一下。上面的薪资条件和工作年限,我都空出了,由你自己依情况填写。我的名字已经签好了,待你填完,我们各留一份,从此以后就依照合同内容共事。”游弋冷冰冰的把这番话说完,晏然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游弋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想把合同拿回来:“你不想签也是可以的。我多年来都是孤身一人替游魂偿愿,也不在乎再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晏然把合同移开,避开了游弋想拿回的手。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亲近一些了的晏然说:“我只是没想到你和我还是这样生分。”
想趁此机会,好好同晏然拉开距离的游弋说:“我们相识不过十来日,不生分,难道该熟识吗?”
“游儿……”
“叫老板。”无可奈何的晏然想说些什么,被游弋严厉打断。游弋说:“你先填合同吧,我上去看看老张。”
活见鬼的胖工头吓得尿了裤子,瘫软在家中厅,仿佛一大块融化的肥油。见刚才在门外与他对话的女子也轻松穿门而入,他更是惊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和他谈的怎么样了?”游弋问老张。
“他怕我怕的要死,可见我并不伤害他,就还是死不悔改,愣是不松口。”笨嘴拙舌的老张,遇上不能对对方打骂的情况,也是没辙了。老张愤愤地说:“可惜他让他老婆孩子回老家躲清静,等风波过了再回来。不然他打了我儿子,我说什么也得打他儿子一顿。”
召出游魂碎片的游弋说:“那就让我来替你惩罚他吧。”
看见漫天晶莹的碎片,老张感叹道:“乖乖,这些都是啥?”
游弋摘下一片碎片来,说:“这是狂躁,三两片带有这样特性的碎片入了人体后,无论那人之前的性情是温和还是其他,都会变得极端狂躁,不点自燃。他们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狂躁情绪,在各处发泄生事。最后的结局注定要与牢狱为伍。”
“这个好啊,这个好,让那个龟孙坐牢去。”老张光听描述就觉得带劲。
游弋松手,让浓缩了狂躁的碎片飞入魂海,随后又摘下一片。她说:“这是疾病。一片得小病,两片得大病,三片得绝症。三片入体,他身上的肥膘不出多时,定当被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他会为治病而散尽家财,负债累累。但这些都是枉然,他还是抵不过病魔,在受尽痛苦后无助死去。”
“这个也好啊。”老张想到能让那个大胖子,吃尽苦头变成皮包骨,就解气。
游弋又摘下一片,她说:“这是个赌徒的灵魂碎片。若给他植上这片碎片,他会变得嗜赌成性,难以戒除。他会因此倾家荡产,负上几世也偿还不清的巨额赌债。他会在债主手段强硬的威胁中选择用死亡来逃避,可一死了之的他留下的赌债仍然存在。这些债务会拖垮他的父母妻儿,已经一无所有的他们在寻求司法的帮助后,也必须迁往外乡以保全未来的平静。从此以后,一家老小居无定所,如同浮萍一般,漂泊无根,恐再难以翻身。”
“这就有点惨了。”老张犹豫了。
“他并非独活于世,对他的惩罚,自然会变成对所有与他有亲缘的人的惩罚。你说吧,想选其中哪个给他?”游弋问。
看了眼瘫倒在地,冷汗涔涔,惶恐难安的胖工头,老张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就让我来选吧。”游弋在魂海中拨弄几番,选到了她中意的那片,“这片怎么样?这片碎片的主人,前世是个十分有诚信的商人。”
“那这还叫惩罚吗?这不就成奖励了嘛。”老张以为游老板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到是要给他诚信这样的好品质,这样不是太便宜那黑心工头了吗?
“那商人积累了一世的诚信入了他的身体后,便会成为他的本能。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归还以前所坑骗拖欠的工人薪资。他同样会因此将积攒的钱财散尽,受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穷苦度日的惩罚。但与之前那几种可能牵连甚广的惩罚不同的是,你的家人以及与你有过相同遭遇的工友能够挽回损失,从中得益。”游弋说完,老张很是信服,当即同意了游弋的想法。
游弋把那碎片点进工头的身体里,然后消除了他见过自己与老张的记忆。一阵迷蒙过后,不知自己为何躺在地板上的胖工头因懊悔而哭嚎起来。胖工头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匆匆进到房间,他打开保险柜,将里面的现金装进手提袋里,抓起车钥匙就往张家赶去。
隐了身的游弋带老张跟随工头去到张家。他敲开张家的门,老张的儿子站在母亲身后,咬牙切齿的问他:“你来干什么!”
他把一袋现金塞进老张妻子的怀中,说了句抱歉,便羞愧离开。老张妻子拉开手提袋的拉链,他们一家三口看到满满一袋现金,愣住了。几日的悲痛终于换来了稍许安慰。老张的妻子望着天大喊:“没良心的孩子他爸,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用命换来的。”她哽咽着,“可我要用什么才能换回你的命啊?”
悔恨不已的老张站在看不见他的妻儿面前,最后说着:“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老张的儿子一手抱住母亲,一手抱住妹妹,也向着天空说:“老爸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妈妈和妹妹的。”
看着个子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儿子,老张欣慰的说:“有你在,我放心。”
再仔细地看过他妻儿的脸后,阴差出现在老张身旁。他回头向游弋说了声谢谢,随阴差离开了。
回到晏然所在的地方,他已经把合同上的空白处补足了。他递还给游弋一份,还有一份留在自己手中。恰好椅子旁边立着路灯,游弋在临近路灯的座椅边缘坐下。她翘了个二郎腿,翻看晏然在合同上填写的内容。
有关薪资那栏,尚未写上金额。大约是想同她商量后再写吧。游弋接着往后看,她没有制定合同的年限,是希望晏然依据自身的情况来填写。因为即便他天生有灵力,但也还是抵挡不住衰老的进程。所以余生,是他至多能跟随游弋的时间。可供他填写时间的空白处,却赫然写着:直至魂灭。
游弋问:“你可知魂灭是什么意思?”肉身可再生,灵魂却不会。魂灭不是逝世,而是从此世间再无这个灵魂,是彻底的消亡。
晏然答:“知道。”
游弋又问:“你可知你寿数有限?”
晏然也答:“知道。”
“那这四个字,是否有些夸大其词了?”游弋说,“我不喜欢他人在我这儿许兑现不了诺。”
晏然看向游弋,认真道:“所以我不要薪资,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游弋也侧头询问:“什么事?”
“待我过世后,仍愿留我的灵魂在身旁。”
“我若不愿意呢?”
“那我就待在你身后。”
“有差别吗?”
晏然凝视着游弋的双眼:“对你而言是看得见我与看不见我的差别。对我而言,则没有差别。”
为了躲避晏然直视的目光,游弋移开眼睛:“你把期限定得那么遥远无际,反倒让我没了保障。你怎么知道我愿意这样长久的聘用你做助手?”
“你是老板,有解除合约的权利。合约解除,上述的一切都会失效。我愿意交出自己的灵魂,你也有拒绝的权利。”晏然很淡然。他明白自己的所希望的当然有可能会和游弋所希望的相违背。但无论何时,他都会尊重游弋的想法,以她的想法为先。他问:“这样还会令你感觉到负担吗?”
自然是不会了。游弋收起合同:“今夜无事了,早些回去吧。”
“我送你。”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