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与夜幕接壤的高楼顶层，无灯亮起的落地窗后立着两个在各自的世界里与对方遥相互望而不自知的人。
阴差的再次出现，反倒让晏然放下了之前所顾虑的事，朝游弋更迈进了一步。他担忧游弋是自己主动放弃了对他的记忆，害怕自己从头至尾都是游弋的负担。
可他并不似阴差那样，不论爱憎，只求拥有。他仅是想要在自己仍爱游弋时，可以陪在她的身边，给她以保护而已。至于她能否有所回应，不是他能左右的。
打消顾虑的方式很简单，晏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游弋对他全无好感，自己是否仍然爱她？
答案是，仍然爱。
而在窗后与他相对的游弋，也在厘清自己的情绪。
游弋自认为自己虽未阅尽天下人，可也算是名副其实的阅人无数了。连生死都看淡了的她，怎能轻易受人影响已如止水的心境？
故而还是要把关系划定得明确和清晰一点才好。
“小烟，帮我将这份雇佣合同打印出来。”游弋把自己连夜起草的一份合同手稿交给齐烟。
齐烟疑惑的接过，草草扫了一眼问道：“诊所要招人吗？”
“嗯。我打算聘晏然做游魂诊所的助手。”游弋说。
“老板你可想好了？”齐烟想要确认这是不是游弋一时兴起的玩笑。
“难道招个助手还需要深思熟虑吗？”游弋好奇。
见游弋一副坦然样子，齐烟也就不再多说，乖乖去把她的手稿转换成打印件。同时也在心里狠狠掌自己的嘴，都怪自己给了游弋带着晏然一同上夜班的提议。这下可好，临时工这么快就转正了。
“叩叩叩。”
晏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忙于工作的他头也未抬，对着图纸说：“请进。”
“还在改图呢，你也太勤恳了吧？没必要这么快就投入工作的，身体要紧啊。”尤辛怡关心的声音随脚步声越靠越，最后落在晏然身侧。
晏然说：“我不在的时间，公司全都依靠你一人打理。我自然得加倍弥补回来才行。”
“和我你还计算的这么清楚干嘛？”尤辛怡抽掉晏然手中铅笔，用打断晏然功的工作换来他的抬头相看。尤辛怡说：“晏然，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好久没有单独吃过饭了，也算是为你摆个迟来的洗尘宴。”
“晚上不行，我还有事。”晏然把铅笔从尤辛怡手里拿回，然后拒绝了她的邀请。
“有事啊。那明天呢？”
“明天也有事。”
“那后天？”
“后天也有事。”
没耐心再追问的尤辛怡撒娇道：“那你哪天晚上有空嘛？”
“很抱歉，可能哪天晚上都没有空。”估摸着快要到六点的晏然看了看表说，“如果一定要为我接风，那就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饭吧。下班时间到了，我先走了。”他把桌面上的文件整理规整后，便先行下班了。
“嗯，拜拜。”得到吃午饭的机会也心满意足的尤辛怡笑着挥手和晏然道别。
六点钟的诊所，正要下班的齐烟和正要上班的晏然在两重大门之间相遇。
“正式上班了？”齐烟问。
“是。”晏然答。
身处两盏红灯笼下的齐烟通体笼罩红光，就连注视晏然的双眼也染上红色。齐烟说：“面对危险，我老板是个自身都难保的人。你可千万别拖我老板后腿。”游弋的灵力是个什么水平，齐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每天都要带着个凡人做累赘，这可怎么是好？
“我尽力。”
“若你拖累我老板害她受了伤，我可跟你没完。”齐烟说完狠话，又强调道，“请你以下属身份，好好协助她。”下属二字，说得尤为突出。
晏然好脾气的笑了笑，推门进了诊所。
还未向前走几步，漆炎就奔跑而来，亲昵的喊：“然哥。”
晏然在这狗腿小子的头上拍了拍，说：“今天怎么这样老实的呆在诊所？”
漆炎面露沮丧说：“烟姐姐不要我了。她说我总跟她回家，害她连男朋友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两人坐在长椅上聊天时，身后有个穿着质朴工装，脚踩绿胶鞋，个头不高但身体壮实的中年大哥走过。灯光打在他身上，地上却没有他的影子。他在诊所里左右张望了一番，顺利找进了游弋的办公室。
“然哥你真的会每天夜里来诊所吗？”
“真的。”
“太好了。我能不能也跟你一起出去？”
“诊所外边各处都有阴差出没，实在不建议你外出冒险。夜里你玩玩游戏，睡个觉。白日我再寻机会带你出去透风便是。”
“哼，这沉闷的诊所里没有WIFI。我又得顾忌阴差不敢乱跑，日子过得可无聊了。”漆炎委屈的扁起嘴来。他就是为了不想过生前的无聊日子，才在过世后还赖着不肯离开人间。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啊。
晏然看了眼前台说：“齐小姐桌上不是有电脑，也有网络吗？”
“烟姐姐说里面都是重要资料，加了密码不让我玩。”漆炎诉苦时，恰好与刚才进去找游弋，这会儿又出来了的中年男人对上了眼。那游魂离开了诊所的同时，一本厚重的硬皮书砸进了漆炎怀里。
游弋丢下书说：“无聊，那就看书吧。”
晏然符合道：“那就看书吧。”
漆炎指着诊所大门问：“那游魂怎么独自走了？你们不跟着去吗？”
“他许的愿望不符合规矩，我只能请他离开，换个愿望择日再来”
“许愿还有规矩？”漆炎倒是第一次听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况且，我哪里看着像是个有求必应之人？”游弋端起高冷态度，抱臂立在长椅旁。
“他许了什么愿？”晏然问。
“让我帮他杀了拖欠他一年薪资，逼他跳楼讨薪还未果的黑心工头。”游弋将那游魂说与她的愿望复述给他们听。
“这么坏的工头，杀了也是为民除害。”漆炎忍不住发表他的“正义”言论。
“我可以帮人报恩，但当从不帮人报仇。我可不是谁都能操控的免费武器。”游弋是有她的骄傲的，“毕竟那些人都与我无仇无怨。若由我来动手，这罪过只会记在我的名下，而非许愿者名下。我可不想死后无法入轮回之地，而是得入幽冥之地。”
漆炎无情拆台：“首先你得死得了才行。”不然对游弋而言，去轮回之地还是幽冥之地，无疑等同于一个学渣在纠结自己是应该上清华还是上北大。
“这人实在冲动草率。钱未讨回，命也去了。他留下的一家老小，该如何生活？”隔空在漆炎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的晏然将话题引到另一个他所担忧的方向。
“没错。希望他能早日想通，来诊所找我改换愿望。”游弋说。
漆炎摸着脑袋回头看是谁打他，但很快又忘了疼。漆炎把脖子伸长，向游弋慢慢靠近。放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那个……你真没除过几个害？”他是心有质疑的。因为如果是他有一身灵力，定是要做像超级英雄那样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的事的。否则岂不浪费？
“恶灵斩了不少，人没有。”游弋答。一来是游弋顶不喜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的道德捆绑。她只帮她想帮之人，一旦帮了就全力以赴。而不是心怀怨念的非帮不可。二来游弋着实做不到与没有灵力护身的凡人进行输赢绝对化的较量。
不杀生灵很好。可不杀邪恶的生灵就等于留下他们继续伤害其他生灵，算不得好。陷在自己的逻辑里出不来漆炎苦恼的说：“唔。我也不知道是该说你善良，还是不善良了。”
“这种事也要牵扯到善恶的高度？”游弋无奈道，只得自降思想高度，“其实我不杀凡人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化作游魂以后还得同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委实尴尬。”
不久之后又有游魂前来，与游魂沟通完毕的游弋携晏然出门去。受不了无聊的漆炎没有听从要老实待在诊所的叮嘱，跟着他们偷跑出去。
跟了一路都没有被游弋与晏然发现的漆炎不禁沾沾自喜起来，佩服自己的跟踪能力了得。殊不知在暗中跟随的他的背后也有黑暗，而那黑暗中也有一双眼睛，时时盯着他不肯放松。
当游弋与晏然在身边游魂的指引下进了他家所在的建筑后，隐藏在漆炎身后的眼睛寻找到时机，一扑而上。用他结实的胳膊箍住了漆炎瘦小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掐在漆炎的颈上。突被袭击的漆炎吓了一跳，费劲力气才看清偷袭他的人是谁。
原来是不足一个钟头前，那个去到诊所许愿未被拒的游魂大哥。
“大哥，你想干嘛？我和你可没有过节，你这样伤及无辜是不对的。”漆炎还未意识到危险，在同他说道理。
“可你是诊所的人，我只能挑你下手了。”这位游魂大哥下了决心般，咬牙切齿道：“连游魂诊所的人都不肯帮我，我只有自己变成恶灵，才能亲自去结果那工头的性命。”
漆炎被扼住咽喉，呜呜喊不出声。对被另一个游魂吞食，然后在对方腹中灰飞烟灭的恐惧让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