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点，对你有好处。”游弋定格住刘先生的动作，淡然说完她的忠告，以刘先生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作为结束掌声。
被不可见的外力所操纵的刘先生，受了惊吓，愣在原地。掐住游弋手腕的手没了力道，却忘了放开。游弋缓缓站起，原本低头看她的刘先生，视线随着游弋的站立而升高，变成了仰视。
游弋高他不少，自带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与游弋对视的刘先生泄了底气，可态度仍然恶劣，他强装勇者道：“前台艳俗，医生虚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诊所。别以为会点催眠术的皮毛，就能吓到我。”
轻轻转动手腕，游弋收回打着绷带蝴蝶结不便见的左手。对于刘先生的言论，游弋不予回应。她悠悠坐下浏览陈先生的资料，看到末尾关于他最想拥有什么的问题时，嘴角扬了扬，似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
金钱、财富、名利、健康、事业、幸运等，十几个汇总在一块变味成“妄想”和“贪婪”的词汇将预留出来供顾填写内容的方框塞得满满当当。
目睹游弋坐下，身下却没有凳子，也没有任何支撑物的刘先生混乱了。他受够游弋的故弄玄虚，愤怒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是来这里看你变魔术的吗？”
“没错，这里是鬼地方。”游弋打了个响指，诊室里的灯光应声熄灭。最无暇的白，瞬间成为了最纯粹的黑。漆黑的诊室里先是亮起了一两点萤光，然后萤光便如星火燎原，接连不断的亮起。漂浮在诊室上空的游魂碎片，宛如星空。
游弋信手摘下片碎片，向那碎片轻吹一口气。一个身穿破衣烂衫的痴傻乞儿映了在刘先生眼前，冲着他憨憨傻笑。
“这个小乞儿生性天真善良，可惜命运坎坷。逝去后灵魂破碎，轮回不得。也因时隔太久，这些游魂碎片散落人间已数十数百年，失了灵性。即便拼凑完整，也不过是个沉寂的死灵。”游弋看着在她指尖上方映出的小乞儿的人像，不免心生同情。她沉睡期间，游子堂内堆积了大量的游魂碎片。即便游婆婆给游子堂造了结界，将游子堂安置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可年月太长，还是消磨完了这些陈年游魂碎片的灵性。
“你在说些什么？”游弋平静的声音让他不寒而栗，他终于感到害怕。
游弋无视他的问题，继续说道：“但只要将他们植入在世者体内，用你们鲜活的血肉之躯将养上个十数年，他们就能重新恢复灵性了。游魂碎片入体，不疼不痒，你不必担忧。不过你这贪婪易怒的性子，可能会受点影响。可能会变得如小乞儿一样纯真无邪。”话音刚落，诊室又亮如白昼。
刘先生腿一软，摔坐在地。他满额冷汗，惊慌无措地喊：“鬼啊，鬼啊……”
“我不是鬼。”游弋露出职业的礼貌微笑，柔声道：“但他是。”
“嗨，你好啊。”被游弋强制召来的漆炎深感莫名的出现在诊室，不过游弋一介绍，他就十分自然的同坐在地上，吓得快要尿裤子的男人挥手打起招呼。
刘先生亲眼见到一个男孩凭空出现，他承受不住这等刺激，吓晕过去。
“你吓晕的你负责。”游弋撂下这句话，便开门走了。
“嘿！你这黑心老板！”留下漆炎对着一倒地男子干瞪眼
进办公室之前，游弋招手示意齐烟过来。齐烟走到游弋桌前，还未问找她何事，游弋便默默把陈先生的资料递了过去。齐烟扫了一眼，看到资料末端，填满了整个内容框的十数个词语时，心虚的缩了下脖子。她低头道歉，“抱歉，我一时疏忽，把本该筛选掉的资料混到了符合预约要求的顾里了。”
“小事而已，不必自责。相遇即是缘分，既然他向我袒露了烦恼，我总归是要赠他点东西的。”
“你给他什么了？”齐烟好奇之前先心疼了对方一秒。每次游弋做了什么腹黑之事，就会摆出这幅道貌岸然的姿态来。
“赠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给他。”游弋故作神秘的眯眼笑，似乎对自己的惩罚创意很满意。
刘先生是在医院附近的绿化带里醒来的，醒来时天色已晚。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夜里悠闲散步的行人很多，有些人甚至还漫步到了天上。
天上？
“鬼呀！！”喊罢又昏了过去。
下午的工作紧锣密鼓，哪怕加紧了进度，也还是余了三个顾得顺延到明日。送走了最后的顾，恰好要六点了。时间紧迫，本该风风火火的齐烟今日倒难得不慌不忙。因为她今天预备干涉一下游魂诊所的事务。
去给游弋送水的路上，她打了好几遍腹稿，才在游弋面前流畅的说出，“你今夜不许接诊，不然我就不下班，而且明天不上班。”这样颇具威胁性的话来。
“今天周五，你明日确实不用上班。”
“那我周一也不上班。”
“你确实许久没有休过假了。不如给你放个长假，让你可以和男友一起出国度个假，怎么样？”
六点零一分的时候，齐烟输了。指针经过这个对她而言很特殊的节点时，她开始观察六点过后的诊所，期待能见证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没有。
“怎么还是原来的样子？我还以为诊所里会换个画风呢。”齐烟的好奇心迅速枯萎。
“高看我了，我也仅有折腾那块招牌的能力。”对于操控灵力的技艺不精，游弋很坦诚。
“你知道就好。所以我拜托你，能不能别再和恶灵打架了？你哪次兵不血刃，全身而退过？也该到泯灭自信，夹起尾巴做人的时候了。”齐烟也很坦诚。
虽然是出自关心，可还是好气哦。气的不想喝水水了。
游弋不敌齐烟，主动退让。她答应今夜不接诊，好好歇息调养，条件是，“你得把外头那小子带走，诊所里没有供他留宿的地方。”
这下换齐烟气得想捶胸，她为难道：“你不在身边，我就看不见小漆了。他看得见我，我看不见他，这可不行。而且我周末还得和男朋友约会呢，有他在多不方便。”
去医院丢人归来的漆炎，一回来就听见这样残酷的对话。他嚎啕道：“我好伤心啊，烟姐姐。连你也嫌弃我。”
齐烟搂住小漆瘦弱的肩膀，好声安慰。然后给游弋使眼色让她想办法。为了能快点收场，游弋给了漆炎一副由灵力所幻化的身体。漆炎顿时喜极，想冲去给游弋一个拥抱，被齐烟强力阻止了。
“谢谢我偶像，我爱我偶像。”漆炎隔着张办公桌，大声朝游弋表白。
“就当提前预支给你的薪酬。只能维持三天，好好珍惜。”给这小子的薪资福利，耗费了游弋许多气力。若折算成钱财的话，无疑是份不菲的高薪了。打发走吵吵闹闹的姐弟二人，游弋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
走出诊所，齐烟还是略有些不放心，当她第二次回望时忽然见门上多了块牌子，写着“打烊”。像是有人为消除她的不安而特别为之。
给摆放在桌角的桃花新换了瓶中清水，然后坐在椅子上赏了良久的花。无事可做的游弋想起齐烟说她无聊的这件事，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确无聊。
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余载，仍然过着隔绝时代的封闭生活。她没有手机，不用电脑，除了避免突兀，顺应了这个时代人们的衣着打扮之外，她仍是四百多年前的那个她。甚至比四百多年前的那个生活在游子堂，足不出户了整十年的她还了无乐趣。
既然不接诊，那么呆在诊所也无意义。游弋回到了游子堂。外界暮色已降，游子堂内也昏暗非常。她点亮了院儿里，悬挂屋檐下的灯笼。带着温度的橙黄灯光亮起，仿佛时光停滞的游子堂还是从前模样。可院墙外头，已然隔世。
从灵树下穿行，游弋来到她曾经居住了十年的小屋。门框上用指甲刻画出来的痕迹清晰可见，这一道道横线记录的是她在游子堂内的成长轨迹。游婆婆每年都会在她生辰当日为她丈量身长，从十三岁起，到二十三岁止，拢共十一条。最上方的那条印迹比起以下五条，显得粗重杂乱许多。因为自十八岁后，她每一年的身高线都叠加在同一条直线上。
“婆婆，我年岁大了，不会再长了。”游弋曾在双十生辰那日心生过拒绝。
“那也给你量。”游婆婆不容她拒绝，让她贴着门框站好，然后扶墙踮脚，用干皱的手在她头顶上方再添一道印迹。
“可……意义何在呢？婆婆。”游弋丝毫不能理解。
脚跟落地，游婆婆略略仰首看着游弋。眼神中藏着几分通透，几分不舍的她说：“留个念想罢了。”
“你我朝夕相对，何须留念？”
游婆婆抚了抚她亲手刻下的道道痕迹，“你我总有一人要先离开这游子堂，这些就是给留下之人的念想。”
游婆婆柔声一句，引得游弋心头发酸。
不预备做守魂人的她终归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不论是生时离开游子堂，还是在游子堂内百年归老。这些痕迹就成了独居千百年的游婆婆，也曾抚育过子孙，也曾有人作伴的证明。
倘若有朝一日她能亲眼见证游婆婆卸任守魂人，见她重入轮回。那么这些痕迹就成了游婆婆留给她的礼物，她会记得自己也曾有过不是血亲，胜似血亲的家人。
游弋推门入室，桌上油灯燃起一小簇火苗，恰好能将她的这方小屋照亮。附着在各处物件表面的尘埃，是时间其实从未停滞过的证据。手在空中轻轻一扫，扫净了遍布各处的尘埃。
打开衣柜，游弋拿出一身从前的衣衫来。在屏风后换罢，走到铜镜前，镜中映着身着赤色衣袍的自己。她在镜前坐下，看镜中人手持白玉梳，细细梳理发髻。
世人皆说，往事如梦。
游弋却说，今朝如梦。
但愿今朝梦醒，可魂归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