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上午,齐烟就消除了人魂之间的芥蒂,和男孩熟络得如同老友。有个常人看不见,听不着的小男孩在她耳边逗趣,无聊的工作时间过得飞快。
午时十二点,预约上午就诊的顾全都散去。得了空闲的齐烟来给游弋送水,顺便同她汇报一下自己从男孩那儿了解到的信息。
“老板,我问过了。小漆是过了十六岁生日以后才那什么的,所以不算是童工。”
“重要吗?”
“重要啊。这样我们就不是剥削儿童的怪阿姨了。”
剥削和怪阿姨两个词,惹得游弋皱了两次眉。不满阿姨这个称谓的游弋说:“你非要强行排个长幼辈分的话,我宁可当个怪祖宗。”
“好吧祖宗,祖宗您慢慢喝水吧。我要带小漆出去吃午餐了。”
“小七?好似他的姓名里,没个七字。”
提起男孩的名字,齐烟又来了兴致,她得意道:“这是我和小漆一起想出来的新名字。生前的名字小漆说他不再用了,所以就以我名字的谐音,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漆炎。如胶似漆的漆,烈日炎炎的炎。是不是还挺符合那小子即粘人又热情的性格的?”
“小烟,你的名字用你家乡话怎么说来着?”游弋不经意的提了一个略有些唐突的问。
齐烟在心底默念了数回,才领会到游弋的意思,得意的神色垮了一地。全世界就数游弋会扫兴,好端端的名字经她一点拨,顿时掉起了土渣渣。她试探性的问游弋意见,“不然我还是给他再重新取一个吧。老板你说呢?”
“挺好的。”游弋不做过多点评,留下模棱两可的回答便不再理会齐烟。
到底是新名字挺好的?还是重新再取一个名字的建议挺好的?齐烟揣着满腹疑问从游弋办公室退出去,候在门外的漆炎冲上来挽住齐烟的胳膊,“烟姐姐,我们走吧。”
“好啊,小漆。”齐烟回应完反倒舒坦了。既然都喊顺口了,就随它去吧。
两姐弟出了诊所大门,不在游弋的管辖范围内了,自然是要谈论谈论老板的。
漆炎好奇道:“烟姐姐,为何你老板不同你一起去吃饭?一会儿要给她打包吗?”
“不必,她从不用餐。”
“骗我。哪有人不吃饭的?”
“那你就当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好了。”
……
对话突然没有了回复,环绕她臂弯的胳膊也不见了。齐烟四处张望,“小漆,小漆你在哪?”
漆炎伸手在齐烟眼前摇晃,“烟姐姐,烟姐姐。你看不到我了吗?”
齐烟想起,自老板渡了她些许能删除他人短暂记忆的灵力后,便能受老板周身的灵力影响,看见从前看不见的游魂。她朝诊所靠近几步,果然漆炎就又现了身。
“烟姐姐,你刚刚怎么了?”
“离老板太远,我就看不见你了。”
“为什么呀?”
“唔怎么解释好呢?我老板就像是一台WIFI,只有连接了她的信号,我才能看见你。可是只要我离她离得远了,就会断了信号,自然就看不见你了。”
漆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跟我只有待在诊所里,才能像人一样触碰其他人和东西一样对吧。”
“聪明。”齐烟摸摸漆炎的小脑瓜。
没有游弋在身边,要怎么有可爱的蓝孩子陪吃饭?这是个难题,但好在圆满解决了。齐烟大口吃,漆炎尽情看。而坐在餐桌对面的游弋,则满面阴郁。
用餐高峰的餐厅里,各种食物的气味混杂一块,滋生出令人不适的油腻味道。屏息端坐的游弋,在热闹餐厅里犹如一座奇特雕塑。
齐烟领着小漆来办公室找游弋,请游弋再渡自己些灵力,让她能在远离游弋的情况下也能看见小漆。游弋拒绝了齐烟的请求。为了不显得自己当老板当的很刻薄,便答应陪他们一起去餐厅用午餐,就当欢迎诊所新人。
本以为能请的动游弋来作陪,是件能载入史册的幸事。结果还是因为看出了游弋的勉强忍耐,所以胃口大减。齐烟随便吃了几口便擦嘴道:“我吃饱了。”
回诊所的路上,游弋在前,窃窃私语的两姐弟在后。
“你老板也是忒小气了,为什么不多渡你点灵力?直接在你身上安个信号源多好啊。如此轻易就能省去麻烦,她也不肯做。唉,早知道不喊她来了,害得你都没吃饱。”漆炎自从当了齐烟的小跟班以后,马上就把之前对游弋的偶像光环卸载了。
“不许说我老板。”齐烟拿食指戳戳漆炎脑袋,戳破他脑袋瓜里对游弋的不敬念头。虽然齐烟常常单方面和游弋斗嘴,但不容他人说半句她老板的不是。
不知怎的,来时还好好的街头突然变得混乱。许多游魂在人群间逃命般乱窜,往来行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一派安宁,一派动乱,像不小心重叠了的两个世界。
“周围恐有恶灵,你们速回诊所。”游弋警惕起来,嘱咐他们快些远离。她借擦肩行人的高大身躯遮挡,迅速隐了影踪。
随手拦住一个惊慌奔逃的游魂,询问何方有乱。突然遭人截住,险些吓破了胆的游魂反手一指,“桥上,大桥上。”
得了答案的游弋收回手臂,放他逃命去。她跃至高空,确认大桥方位。再一个闪身,她落在了桥拱最高处。今日天气晴好,一派风平浪静。脚下滚滚江水和桥面上有序穿行的车辆,沿着既定轨道各自奔腾。
颈后阴风袭来,回身接招的游弋心道不妙。来不及唤出桃木剑的她抬起左手,挡于额前,徒手接了恶灵的一记偷袭。利爪划过手背,顷刻肉绽。桃剑已在手的游弋顾不得躲闪,挥剑朝恶灵主动出击。
负伤的左手背在身后,沁出伤口的鲜血汇聚在指尖,再颗颗滴落。
“嗯?下雨了。”一大颗血珠恰好落在某个过路人的脑门,他疑惑的伸手去摸,一看染了一手红色。抬头寻找不明液体的来源时,两滴鲜血又滴落他头上。他用虎口擦干净额头上的红色液体,凑到鼻下闻了闻。过路人嘴唇煞白,这腥气的味道,分明是血啊。他不敢惊呼,捂着强烈跳动的心脏,强装镇定的继续前行。他的步伐越来越快,然后奔跑起来,光速远离这座见鬼了的大桥。
近来城市里恶灵丛生,三四天时间内接连受伤两次,灵力薄弱了许多。面前这只恶灵,较上次那只更为强大。劈在恶灵身上的剑,竟没能损他几分。与恶灵纠缠良久,游弋可以说是什么便宜也没占到。
她渐感体力不支,连发三支召唤令。过往阴差接到召唤,便会前来援助。游弋不再出击,只全力应对恶灵的进攻,和他周旋,以拖延时间等阴差到来。
不多时,三名阴差现身天际。见有阴差前来援手,恶灵欲逃。他连出数招,招招迅猛。游弋拦截不住,叫他杀出一条道路脱身了。
阴差平日虽只干些押送灵魂的简单工作,但他们并非等闲之辈,不论是法术还是武艺,都远在游弋之上。游弋虽承了游婆婆积攒千年的全部灵力,可操控灵力的技艺,游弋至今还未融会贯通。蕴藏在体内的灵力,她充其量只挖掘出一分来。与当年名震四方的游婆婆相比,她充其量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十八线守魂人。
天上三阴差各守一方,化出无数分身,布下天网,如蔽日乌云。方圆数里的游魂见此阵仗,皆逃得无影无踪。放眼四周,难得看到一片没有游魂飘荡的纯粹人间。游弋重回桥拱顶端,仰头观战。
逃脱无望的恶灵,以死相拼。用尽全力反击,倒也和阴差战了数个回合才败下阵来。阴差布下天网趁势收拢,恶灵处处受限,再无反击之力,大战输赢已定,结局已现。三道惊雷同时劈向恶灵,还来不及痛呼,就消散于天地间。
阴差离去后,晴空重现。漫天游魂碎片,如雨飘落。一块白色方巾随之悠然落下。游弋伸手,从风中将那块方巾打捞起。持在手中的方巾,随风飘扬,送来淡淡桃花香。
又是桃花。
想起乌木匣里的那支桃枝,游弋心间一抖。
你是谁?
“晏然,你不该留下痕迹的。”站在云层之上的阴差说,“留下的痕迹越多,被神发现的可能就越大。”
“她受伤了。”附身阴差的晏然,低头看向人间,看向早已远得看不清的游弋。
“你也受伤了。”方才濒死的恶灵打出的最后一击,是晏然冲出来抗下的。阴差身体无损,晏然的灵体却受了创。阴差说:“我这就送你回轮回之地调养,短时间内不许你再来人间了。你近期下来人间太过频繁,实在冒险。”
她又受伤了。近来恶灵频频作祟,晏然着实放心不下。大约是感受到晏然的担忧,阴差说:“我便是你的眼睛,你的双手。会你替你看护她,保护她。你只需守住一颗心,好好爱护她。”
听到如此体己的话,晏然只是感激的笑笑。在这件黑袍下,一个是空有躯体没有灵魂的阴差,一个是只有灵魂没有躯体的自己。
他知道,一个躯体加上一个灵魂,终究还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