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发现罗珩与白月之间的异样后,这才想起童正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些被抹去的童续的记忆。为防万一,他在那夜将童续喊至房中,在无知无觉中,将他的记忆又清洗了一次。就连昨夜,他也没有停止对童续记忆的清洗,且一次比一次“清洗”得更加彻底。
所以,童续本没有因为祇山崩塌而忘记什么。他对曲容撒了一个谎,他不想让曲容知道自己能够篡改人的记忆,从而对他心生防备,对他二人之间的一切都存了怀疑。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趁机将罗珩的身体修补好,当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他便不会再对白月心存依赖,片刻也不想离开白月了。他们之间也再无可能出现童续一直期待的自相残杀。
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好。就像当初童正一点点修补他一样,就如童正因为动摇,而为他留下一种选择,一种可能——童正在临终前,放弃了让郑五殉葬,并让童续在他死后将之彻底焚化。如此,童正做出的那个延续体,那个年少的沉默寡言又孤僻的少年郑五,或许便可如同常人般,自在地过完平凡一生。祇山之事,从此再也与他无关。
但这也只是童正心存侥幸的一种可能罢了,他仍然留了许许多多种可能,每一种都将郑五引入自己埋在祇山深处的记忆宝藏。
童心想,自己或许可以比童正做得更彻底些。毕竟,他现在与祇山比肩,无所顾忌了。
车轮嗒嗒作响,清晨的阳光透过车帘渐渐铺满了整个车厢。曲容终于能够看清面前的人,就见童心轻阖双目,似在闭目养神。不可否认这人的好相貌,天下间怕是难寻第二人。并非说他生得让人十分惊艳,他或许没有那么眉眼有特色的人来得更加使人过目难忘,但曲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或许有着世间最标志的骨骼,真正的不多一分,不偏一厘,单看或许尚不觉得有多俊美,但若是站在众人中,完美骨相便能让他轻易跃入人的眼帘,让人难以挪开目光、就好比,那日在女帝的朝堂上——女帝朝中不乏相貌堂堂的大臣武将,可当童心出现时,他的与众不同是谁也无法忽视的。
曲容看着看着,便见童心嘴角露出一个淡淡微笑。童心仍然闭着双目,但他却弯起了唇角,笑道:“我知道。”
曲容不解,童心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正疑惑着,就听童心继续说道:“看来我这皮相确实不错。”
童心睁开双眼,异色双瞳含笑看向曲容:“国师喜欢便好,多谢国师赏识。”
曲容这才发觉方才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让童心“听”了去,就因他们仍然紧握着彼此的手。曲容有些羞窘,忙抽动手臂,想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童心却握紧了她的手不松:“你我难得一聚,国师不必害羞。”
曲容正想斥其孟浪,不想又听童心道:“我不会再读你的想法了。就让我牵一会儿吧……”
曲容不再试图抽离自己的手,将这样任由童心牵着。
“不是说我是无关之人么?”曲容淡淡问道。
童心一笑:“实不相瞒,之前我曾经想过,我究竟对你是何种感情。”察觉到曲容的紧张,童心继续说道,“我们之前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多,我似乎也并未对你有更多的付出,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能这么多年,始终等着我……”
“我没有等你,而是命中注定没有姻缘,你只是突然出现的意外罢了。”曲容撇过头去,冷淡回应。不可否认,当她听见童心如此说时,心中是有些不快的。
“这么巧,”童心轻轻扯了扯曲容的手,让她回过头来,“我亦是命中本无姻缘,你也是我的那个意外。”
曲容转过头来,一眼撞进了童心满含笑意与情意的双眸中。她心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握紧,很快便得到了童心的回应,童心的手指缓缓穿过的她的手指,与她的掌心紧紧相贴,用自己的掌心的热度渐渐将她微凉的手暖热。
曲容有些开心,又有些眼热。她想,就在童心突然出现拦在自己身前,为了自己与童续对峙那一刻,她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要这个人心中有她,以她目前的境况,又何须再有更多的要求呢。
直到马车停在云舟观门前,曲容与童心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只是握着彼此的手,一直到他们即将分开的时刻。
“我走了。”童心看向曲容,轻声说道。
“嗯。”曲容点点头,面上带着微微笑意。
童心于是轻轻松开曲容的手,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等等,”曲容忽然也掀开车帘,喊住了童心,“你现在修的工事,可与你给我看的那个梦境有关?”
童心道:“是的。”
“那……”曲容想了想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你大可告诉我。不管如何,我也是一朝国师。”
童心露出了然的笑容,他道:“就请国师时常来看看我,”他一顿,见曲容躲闪视线红了脸颊,又道,“所修造的工事,便好。”
曲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放下车帘道:“我明白了。”
童心站在车外道:“那童某恭候国师大驾了。”说完一揖,又意依依不舍地看了马车一眼,遂转身离开。
曲容透过车帘的缝隙,一直看到那个黑衣挺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掩藏好心中的失落,向车外的罗珩问道:“他走了?”
罗珩一叹:“走了。”这一夜虽然没有他什么事,但赶了一晚上的马车,却是十分疲累,只是他居然破天荒见到了自己师父许久不见的生动神情,心中还是有些小欣慰,想着下次再见白月时,一定要与他分享,也许他们日后可就是师兄弟了,嘿嘿。
回到观中,一夜未睡的恭良仪免不了要问一些昨夜发生的事,曲容挑着大概的事情说了,而童心给她看的,在她脑海中说给她听的,她选择保守这个秘密,只字未提。
恭良仪道:“我虽然能看见你平安,却还是免不了担心,有时候觉得自己这能力挺无用,每次能用,却每次都怀疑。总觉得有朝一日,自己看到的未来也是会变的。”
曲容心想,恭良仪的能力也是从童心处得来,或许她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她看到更远的地方。
“让你担心了,他们都已离开,短时期内不会再来了。”曲容道。换做初到东都的她,一定不会想到,居然是恭良仪陪伴自己渡过了云舟观这漫漫冷清日,如今恭良仪已成为她的知己好友,这让曲容忽然意识到,在离开曲桃的日子里,她并非一无所获。
几人都是一宿未眠,此时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倦色。
曲容笑道:“不如都先去歇息会儿。”
恭良仪扯住她的手道:“我看珩儿倒是挂了两个黑眼球,你嘛……”她围着曲容转了半圈,“你倒是满面春风,似乎并不困乏。是不是……”
曲容忙止住恭良仪的话头:“谁说我不困,我明明困得很。”
恭良仪正想和她说笑几句,就见一个小道童匆匆跑来说:“有人要找罗师兄。”
罗珩诧异:“找我?是谁?”
道童道:“是曲氏作坊的吴师傅。”
曲容听了,便说:“定是找珩儿你有事,你快去,别让吴师傅久等。”
罗珩点点头,匆匆往观外跑去。
曲容也不回屋去歇了,而是坐了下来等着。
恭良仪在她身旁坐下笑道:“可是担心吴师傅那边有什么事情,你也好帮把手?”
曲容轻轻一笑,无奈地转过头对恭良仪道:“说不过你。”她进而露出一丝羞赧,想着还是要将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的多年的好姊妹,“我知他心中还有我,我便满足了。”
恭良仪笑着“哦”了长长一声,见曲容的脸红得不能再红,这才放过她,柔声说道:“那便好了,不枉你这些年始终记着他。”
二人于是又静静坐在堂中等了片刻,就见罗珩双手背在身后,很是苦恼地走了进来。
曲容见状忙上前询问。恭良仪似有所感,当先就说:“你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罗珩咬了咬嘴唇,慢吞吞地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笼子,笼中关着一只趴在笼底无精打采的小猴儿。
“这不是作坊养的那只么?”曲容道,“怎么给你了?”
罗珩面露苦色:“这猴儿向来不听话,曲工走后,一直都是魏阿兄与白月照顾它。只是他二人现在都在工地上,这猴儿便无人看管得住了。听吴师傅说,之前那几日这猴儿在作坊中翻天覆地的找人,现在又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怕猴儿出事,想着还是拿来给我,看我能不能给白月他们送去。”
曲容与恭良仪互看一眼,心中想得都是:吴师傅可是一个足具经验的生意人与手艺人,他会不知道童心他们现在宫中的工地,常人轻易都进去不得,更何况一只猴子。
二人想完这番,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句话:吴师傅真是甩得一手好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