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他来自墓中 > 第六十四章 有心害人
    听着郑春喊着自己师父,曲桃觉得有些好笑。他喊了郑春那么多年师父,他们相依为命差不多十年时间,也换不来郑春对他的真心。

    看了看床上惊吓过度的老妇,曲桃冷笑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背叛了我?”

    “秋娘是无辜的,她完全不知道我们的事!”郑春倒在地上急切地要为老妇撇清干系。

    “你们顶替了原来的周氏夫妇,周氏夫妇就被烧死在隔壁院中,她是有多单纯,才能让你觉得她是无辜的?”曲桃说罢,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秋娘……就是当年东都那位大名鼎鼎的寡妇吧。倒是厉害,我竟不知你们是何时勾搭上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怎么处置我,我都答应你,放过秋娘吧。”郑春乞求道,拖着残臂,一点点向曲桃脚边爬过来。

    “倒是个情种,”曲桃道,“我看她也活不了多久。怎么?童续始终不能为她根治么?”

    郑春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曲桃心想,我亲眼目睹了你与童续的勾当,原来直到今日,你与童续仍是一丘之貉。

    “郑春,我想你是忘了,当初你的手臂是谁治好的。”曲桃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郑春,“你就从未想过,我能够治好你心上人的病吗?”曲桃看到郑春露出震惊之色,继续道,“也是,我在你眼中始终就是个怪物,我会的那些也全部都是邪术。可你学了我的邪术,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与我身边人,就凭童续许你的这种半吊子的医术,就让你心甘情愿地投靠于他,背叛于我吗?”

    郑春伏在地上,脑海中浮现过往种种……

    去到童城时,小五已经十五岁了。郑春看着这个少年越来越大,担心他总有一日将不再需要依附于自己。十五岁,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郑春被请为童氏墓为首的工匠,墓造的布局与图纸皆是由他所出。与以往一样,小五画出了墓造的图纸,郑春照着小五的图纸一笔一划地临摹了一遍,这便成了他的东西。与小五一起这许多年,郑春还是学到了许多,一些技艺技巧甚至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小五的巧思与技法,仿佛在他脑中多通了几个窍洞,一通百通,使得他感觉自己几乎快要接触到了技艺的更高境界。

    以郑春现在的阅历与手艺,哪怕离了小五,他在一众工匠中,也依然是位佼佼者。

    也正是这个想法,让郑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只要小五在世一日,他便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第一。小五之前还小,需要依附他生活。如今小五已快成人,许多他原来不能做不便做的事情,现在他都能自如处理了。就像在童城,小五已不需要经过他,自己便能去与那些工料商、手艺匠人接触,推动工事进程。他为郑春分担了许多,却也让郑春不安起来。

    小五还年轻,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施展。而他自己呢,离开小五,他将不会再有长进。很快,他便会被这个少年所取代。如今人们对他的尊敬与敬重,终有一日会离他而去,全部归于这个少年。而他将和过往许多工匠一样,到老做不动活儿,拮据至死。

    郑春先是决定对小五更好一些,希望他能顾念自己这多年的照料,将来为他养老。然而,他却发现小五与一个石料商越走越近。那石料商十分年轻,三十多岁。郑春人生第二次危机感便是这时产生的。过往小五与他鲜有交流,他也乐得自在。可如今,二人住在一起却沉默以对,便让郑春觉得无法忍受。

    直到有一日,郑春听见小五喊吴田生阿耶,吴田生说要收小五做义子,还要将自己的家业手艺全部传给小五……那一刻,郑春脑中仿佛打了个晴天响雷,震惊到无以复加。他从窗缝中,偷偷看见吴田生疼爱地搂住了小五,而小五那平日寡淡的神情,此刻却生动起来,口口声声说着吴田生不许食言。

    那时郑春想的是——小五果然将要离开他了,他或许找了个更年轻的人继续陪伴他……从此将不会有郑五,既然都不姓郑了,那么谁来为他养老?他这个闻名天下的“郑工”是不是,也做到头了?

    童续便是这个时候找上他的。

    童续许了他一直肖想的东都寡妇秋娘,许了他更大的工事,更多的财富,只要他帮助童续,让吴田生与郑五给他试药。

    吴田生那夜来找他时,是想和他说收郑五为义子的事情。

    郑春将大公子童续准备的汤药递给吴田生:“喝了这碗东西,我便答应你,若是小五愿意跟你走,我也绝不阻拦。”

    吴田生并未迟疑,将药汁一饮而尽。

    他和大公子眼睁睁看着吴田生痛不欲生,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夺窗而逃。

    郑春那时不是不害怕的,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当他无意中看到童续用近乎兴奋贪婪的眼神注视着生不如死痛苦挣扎的吴田生时,便知自己上了这条船,想要中途下船,下场或许并不会比吴田生好到哪里去。

    第二个人,便是郑五。

    那日郑春最终没有亲自去。他躲了起来,只想倒头就睡,想着睡醒了,自己便不用再思考小五的事情,不用经过这漫长的等待与良心的煎熬。可惜的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难以入睡。他在屋中硬撑了两日,终于走出门时,童续告诉他,郑五已经被灌下药汁,封在了童氏墓中。

    童氏墓,郑春知道。那张图纸,是他按照小五的设计一笔笔画下来的。若是封入墓中,便断没有活路了。

    那时他还在感叹,小五应该没有想到,自己绘图修造的墓葬,竟然成了埋葬自己的墓地。也不知少年有没有后悔,将墓葬修造得太过牢固,毁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虽然遗憾,虽然有些伤感,但是郑春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离开了小五,他仿佛感受到了这许多年从未感受过的“自由”。

    从今以后,他便是这世上唯一的“郑工”了。

    之前因怕泄露“郑工”秘密而不敢做的事,不敢接触的人,现在统统都不需要再遮掩担心。

    “秘密”已死,他将不再有任何把柄。

    记忆如潮水般冲刷着郑春的思绪,他不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此时此刻,他却羞于面对曲桃。尽管当自己身份被揭穿时,他还想着要强撑过去,但时至此刻,他才深切感受到,自己当年对小五的惧怕从未在自己心中消失,这个少年果然如他所想,成为了更加不可估量的人,他并没有看走眼。

    若说他做错了什么,那便是当初没能真正扼杀这个少年,这才有了他如今这番狼狈,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那么他有没有别的选择?

    比如,当年他根本没有听童续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又将是什么样子?也许他会因此触怒大公子童续,最终和那吴田生一样,成为一个世俗不容的怪物,只能远避人世度日。

    又比如,小五没有治好他的手,是不是也不会有之后这些了?但他会因为伤手而找不到活干,在东都也终将无法生存下去。

    仿佛不论他如何做,他都得不到好果。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从遇到那家酒坊,贪图卖酒女的姿色,有色心没色胆的日日去买酒,最终遇到酒坊深处,那个不苟言笑,目光透彻的男童开始的。

    曲桃看着终于因为手臂伤痛,无力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的郑春,瞬时觉得无趣极了。

    他本想让郑春也尝尝当年吴田生所受之苦,但看他们如今挂着别人的面皮过活,早已迷失了自己仍不自知,心中只觉得眼前的这位故人可恨又可怜。脸皮是假的,但那花白的头发却不是假的,郑春早已老了,那位寡妇也早已风韵不再。他们只是在风烛残年,承受着自己当年所做选择结下的果实。

    或许时间以及无望的等待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曲桃顿时不想再在这里多留片刻:“南河,我们走。”

    魏南河这才松开钳制老妇的手,走到了曲桃身边。

    老妇得了自由,赶忙爬下床,查看郑春的伤势,一边失声痛哭起来。

    郑春勉强抬起头,只能看到曲桃离去中的脚跟,他竭力大声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大公子为什么要害你吗?”

    曲桃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来,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小半张面孔镀了一层清冷霜华,仿佛他的声音也因此更加冷了几分:“你与大公子陷害于我是事实。我为此受了整整十年的苦。与我在墓中遭受的一切罪苦相比,当年你们害我的动机又有什么紧要呢?”

    难道他知道了大公子童续害他的原因,他那些罪就受得值得了么?真是可笑!

    这些害人之人,又是如何能够做到在害人之后,还想着能拿自己害人的动机与初衷再去将受害者要挟一通呢。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郑春,你好自为之。”曲桃道,“看在相识一场,暂且不动你。你也转告童续一声,若是日后还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休怪我无情了。”说罢,曲桃便与魏南河一道离开了郑春的宅院,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而郑春也终于在全身冷汗中彻底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