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珩很快将大夫喊了来。老大夫仔细查看了番,又切了好一会儿脉象。
“无妨,无妨,只是过于疲累,想来歇息一阵就会好了。”老大夫捻须微笑道。
“可他脸色实在难看,当真无事吗?”曲离道。
“曲工想来为了祭祀大殿的事,殚精竭虑,操劳过度。日后多注意劳逸结合,近日还是不要想太多事情,多休息调养调养便是。”老大夫一边说,一边提笔写下了方子。
曲离这才想起来,从高台比试开始,曲桃似乎就没有怎么休息。曲容出事失踪后,他更是连着几日日夜不眠的查探;后为了扮好东瀛月姬,顺利进入鬼坊,那段时间他一边狠下功夫苦练乐器,一边还要赶制一些趁手的机关器具带入鬼坊;进入鬼坊后,更费劲心力筹谋离开的事宜;从鬼坊脱身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寻罗珩的师父。
曲离忽然觉得,曲桃晕倒、病倒了才是对的,若非如此,他岂非完人?只是……曲离看了看守在床边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的曲容——这下曲容只怕对他更上心了,唉……
“曲容,你陪在这里,我随大夫去抓药。”曲离道。
曲容这才回过头来:“你也累了,还是我去吧。”说着就要站起来。
曲离忙轻轻按住曲容的肩膀:“医馆就在这附近,没几步路,你好好照看着,我快去快回。”
曲容这才点点头,目送曲离与那位老大夫离开。然后就看到了缩在一边的罗珩。小少年想来刚刚跑得急,额上的汗珠还未干,几缕湿哒哒的发丝贴在脸庞,看起来怪可怜的。
“阿姊,他是因为帮我去找师父才累倒的吗?”罗珩小心翼翼地询问。
“怎么会,”曲容笑道,“珩儿无需自责。”
罗珩稍稍放下心来:“那他何时会醒过来?”
曲容看了看曲桃的病态的面色,叹道:“或许很快,或许会有几日,总之休息好了,他便会醒了吧。”
然而曲桃还未醒,他因工事累病的事便传遍了东都。坊间多了谈资,有说曲工身娇命贱。祭祀大殿还没动工呢,他就先病了,病了又如何,还不是得去做工。东都第一的工匠难道是那么好当的吗?
当然这样说的,更多只是刀氏的人。刀氏人输了高塔比试后,很是愤愤不平,奈何曲桃身后有着萧少卿和云心法师为他撑腰,刀氏不敢造次。这次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将那曲工狠狠抹黑一把才算完事。
最先来看望曲桃的,是云心法师。
云心法师站在曲桃床前,似模似样地掀开曲桃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摸了摸他的脉象。
“云心法师还懂医术?”曲容好奇问道。
云心一笑:“略知皮毛,曲工应该无碍,他若是醒了,替我转告他,工事前期的采买我已着手准备,他若是身体大好了,可要早些来帮我一把。”
曲容自是应下。
云心又盯着沉睡的曲桃看了看,淡淡道:“想不到曲工没了胡须,竟也是个俊俏郎君。云心之前可是看走眼了。”
曲容不知云心此话何意,便只是候在一旁,没有接话。
云心笑了笑,并未多留,很快便告辞离开。
之后又有萧明远,白月同他舅舅过来探望了番。
曲离与曲容这两日在家中照看曲桃,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接一些活计。曲离看了看神色蔫蔫的曲容,小心问道:“那个……若是我也生病了,你也会这么担心吗?”
曲容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快点呸掉呸掉!”
曲离无奈随意呸呸两口,继续道:“那个,我就是问下……你对曲桃到底是如何想的?”
曲容拖着下巴问:“什么如何想的?”
曲离不知曲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还能如何想啊?”曲离左右小心看了看,确定罗珩不在,曲桃仍然晕着,方才小声道,“你是否中意他了?”
曲容的脸腾地红了。
曲离见状,心想:完了完了,这应是看上了。
“我不是说他不好,”曲离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我们来东都也多亏了他,才能这么快就在东都安定下来,他这人吧,性格、本事都是没得说的,就是……”
曲容皱着眉头问:“就是什么?”
曲离本不想提这茬,但是关系到自己孪生阿姊的终身幸福,他硬着头皮也要说,就让他来当那个打散鸳鸯的大棒又如何:“不要忘了,他终究是来历不明的人,这……终身大事,我并不求门当户对,至少也要知根知底吧。”
曲容盯着桌面出了会儿神,半晌才缓缓道:“你都说他人品本事不错了,人品本事难道不是人之根底吗?”
“这……这怎可相提并论呢?”
“英雄不问出处。”曲容道,语气说着平淡,但看向曲离的眼神免不了多了几分埋怨。
曲离被这眼神看着抖了抖,曲容何曾用过这种眼神瞅他,果然春心动了的女子会变个人。终于,他还是败下阵来:“罢了罢了,咱们父母不在,我总得给你撑撑,大不了多了解了解他便是了。”
曲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的曲离莫名其妙:“怎么了,我方才的话哪里可笑吗?”
曲容匆匆摇头:“没有没有,我兄弟对我最好了,我挺感动的,只是之前我说的那些,也不全是你以为的那样。”
“什么意思?”曲离最受不了的就是曲容跳脱的思路,现在这么严肃的话题,她也能不按常理乱答吗?
“就是,我确实挺钦佩阿兄的本事,他待人又好,也很照顾我们。只是我现下还未想那许多,我想他也没有吧。你也别想多了,弄得我们尴尬。”曲容说道,笑得云淡风轻。
“没,没那个意思吗?”曲离有点懵。
曲容想了想,终是摇摇头:“我不知道,现在我无法回答你,顺其自然吧。”
曲离不知怎么的,听到曲容这么说,没有半分庆幸,反而比之前更加担忧,难道刚刚冒头的姻缘只是他虚无缥缈的一厢情愿吗……曲容何时才能找到好归宿啊,他这个曲家唯一的男子,可不能不替自己阿姊操这个心。
三日后,曲容一早起来,便先去了曲桃的房中,看他醒了没有。怎知推门进去一看就只见地上睡着曲离与魏南河。曲离与魏南河都将床让了出来给曲桃歇息,二人打着地铺。但此时床上空空如也,只有叠放整齐的被褥,曲桃却不见踪影。
曲容急忙摇醒曲离:“阿兄人呢!
曲离迷迷糊糊看了床铺一眼,瞬间瞌睡醒了大半:“人呢!”
“问你呢,你们在一间屋子里,居然不知道?”曲容急道。
曲离忙披衣起身:“快去找找。”话音未落,便听楼下传来曲桃的声音:“你们醒了吗,醒了就下来吃点东西吧。”
曲容曲离面面相觑。
“阿兄,你醒了!”曲容跑出房间,就见曲桃正在楼下站着,将熬煮好的一锅粥汤,分别盛在三个碗中。
“是啊,我没事。”曲桃抬头笑了笑,如今他面色恢复,在晨曦薄光中,轻轻一笑,颇有些惊艳,虽然如今他已不是东瀛月姬的女子打扮,但俊容却丝毫没有逊色。即便是再寻常不过的朴素衣装,相信若是走出了曲氏作坊,不知能让多少女子为他心折。
“他还是续须好。”曲离道,“这样未免太打眼。”
曲容嗯嗯两声,她早便如此觉得了。
“你们还愣在那做什么,快下来吃吧,粥凉了就不好了。”曲桃在下面催着他们。
曲离曲容这才在心中将这人的色相暂放一边,安心下楼喝粥去也。
曲桃是半夜醒来的。
魏南河见他醒了,十分开心,想要唤醒曲容与曲离,曲桃却没让他这样做。他问了魏南河自己躺了几日,这几日又有些什么事。
魏南河对白日的事情并不知多少,但是哪些人来探望了,曲离和曲容有告知他,他便说给了曲桃听。又说了自己听到的一些市井议论,很是为曲桃抱不平。
曲桃倒是无所谓:“让他们说去吧,既已拿了工事头,让他们过过嘴瘾也无妨。”
说完,曲桃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是否还记得当初为你医治的人的长相?”
魏南河不明白曲桃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他记得自己似乎说过,于是又回想了下道:“母亲只说是个相貌端方的郎君。”
对了,确实如此,魏南河并未见过那人。
自己之前也从未见过。
曲桃想起了那日在井底,那人从一具枯黑尸骨重回血肉容颜,莫非那大公子真的得了童善人的真传,就如曲容之前所说的,童善人的秘法,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
那么当初救了魏南河的,究竟是童善人还是大公子童续呢?
“南河,你身上可有伤疤?”
魏南河摇摇头:“没有疤痕,曲兄为何这样问?”
曲桃道:“我在想当年救你的人是谁。我们此去的那个鬼坊,其坊主就能置换人的五脏六腑,只是置换后,身上会有明显的疤痕。若是你当年为他所治,如今或许你也能去找到他,让他将你彻底医治好。”
“我身上并无疤痕,想来救我的并非是鬼坊主人。”魏南河若有所思。
曲桃心想,是的,如果救你之人不知童续,那便只能是他了——童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