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桃与曲容一路往城外走去,还未出城,就在大街上看见了白月与罗珩的身影。
白月拖着罗珩的衣袖将他往回带,罗珩垂头丧气地任他牵着。
“怎么往回走?”曲容见到这两个少年的样子,觉得好笑。
白月正经回道:“他事先都不和我们打一声招呼便跑,这样不好,我带他回来向师父说明原因。还请师父不要责怪他。”白月清楚罗珩的师父已经故去,现在算是无依无靠,免不了日后还是要曲桃他们照拂,总不好惹了曲桃他们不快。若是连曲氏都不愿管罗珩,罗珩没准以后也会成为那方乞丐一般的人。一想到此,白月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先将罗珩拖回来向曲桃说明。罗珩也觉得自己莽撞了,便随着白月一起往回走,好在二人看到了随后而至的曲桃与曲容,总算将自觉犯错而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既然他们能跟来,就证明他们并未因此事而生气。
曲桃果真笑道:“月郎懂事。珩儿定是有要事,才一时未及多想,这并不怪他。”
罗珩闻言,忙用力点了点头:“实不相瞒,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以前师父总喜欢这样出题考我。”罗珩说完将攥在手心的符纸展开,递给曲桃看。
曲桃拿过来看了看,见上面果真如曲容所言,是一些方位、五行以及数字。
“既然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可要收好了。”曲桃将那张符纸复又还给罗珩。
罗珩接过,想了想道:“师父定是在某个地方藏了东西交于我,我正预去寻找。”
曲桃道:“珩儿若是信得过我们,我们便与你同去。”
“信得过,信得过!”罗珩道,“随我来!”说着就往城外小跑去。
曲桃几人自是赶紧跟上,别看那罗珩个子不高,跑起来却快得很,想来他是真的急着要一探究竟。
到了城外,罗珩比对着符纸,一步一步量着自己的步数走。几人便跟着他在城外绕着圈子走。曲容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罗珩到了一个地方,原地绕了两圈,一边自言自语:“怎么不对呢,怎么没有呢?”小少年此时急得脸红红,眼眶红红,好似马上就要急得哭出来。
曲容见状,只能走上前去:“别急,符纸再给我看看。”
罗珩乖乖地将符纸递给了曲容。
曲容将那符纸仔细看了,抬起手一一掐算,随即指着其中一处给罗珩看:“这里,水,我见你取北方,想你应是按照五行与方位的关系判断的,可这里若是放在八卦中,水为坎卦,是正西方。”一步错,步步错。
罗珩恍然大悟,忙又按照曲容所言,重新寻路。终于在一棵高耸的树下停下了脚步。是这里,没错了——只因树下立着一个新砌的坟茔,坟茔孤零零地倚在树旁,连块碑都没有。
“师父!”罗珩双膝一弯,跪在那处新坟前。
曲容道:“珩儿,我知你很难过,但是我想你师父并非是想你来跪拜他的,按照符纸上所言,在这棵树东面五步,才是他要你去的地方。”
罗珩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曲容,吸了吸哭红的鼻头:“阿姊,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曲容轻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珩儿节哀。”
罗珩扁嘴点了点头,慢慢站起来,往这个高大树木的东面又走了五步。那里并没什么特别。罗珩低头看了看,师父会埋了什么东西在这下面吗?
曲容这时递上自己的佩刀。
罗珩道:“这怎么好,若是弄脏了……”
“弄脏了擦擦就好,伤了手可得不偿失。再说我自己也用这刀当拐杖使,掘地刨土什么的也不是没做过,拿去用吧。”
罗珩道了谢,小心接过,在那处地面刨挖起来。白月也找来树枝帮着罗珩,可惜他们挖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罗珩擦了擦头上的汗:“莫非我又弄错了?”
曲容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应该没错。”她说着站到了罗珩所站的位置上,缓慢挪动步子,观察着四周。
罗珩之前在地上已经挖出了一个不小的浅坑。曲容不小心踩到了土坑的边缘,脚下土石滑落,带着她的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小心!”曲桃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拖住了曲容的手臂,将她又拉了回来站定。
曲容上一刻还在想自己这摔下去可见笑了,下一刻就一头撞上了曲桃的胸膛,嘭的一声闷响……
曲容心道这个脸丢的还不如摔倒在泥坑里来得好。
她尴尬的与曲桃拉开距离,有些不敢去看曲桃,心里却像跑马一样,轰隆隆震个不停。
“没事吧?”曲桃关切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曲容忙摇了摇头,抬起手将垂在面旁的发丝别在耳后:“没事。”说完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止她与曲桃二人,连忙抬头去看白月与罗珩的反应——糟了,若是让这两个孩子看到了,会不会……
罗珩与白月一脸纯真地看着她:“阿姊你没事吧,这里土被挖松了,可要小心踩空。”明显没有半分别的想法。
曲容松了口气:“嗯,好。”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心虚,话说她到底在心虚些什么啊?
“咦?”曲桃忽然出声,“那处是什么?”他指着灌木丛中的一处。
曲容忙将自己的旖旎心思抛开,顺着曲桃的指向看去。
她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东、五、木。木字写在了五下——木下。
顺着东边数过去第五棵树,树下埋着一个铁盒子。打开铁盒子,其中有几本手写的文贴,似乎都是留给罗珩的一些道法口诀。又有一封信,是罗珩的师父所写,信上详细说了罗珩见信时,他必已身死。他为罗珩卜过命数,知他另有机缘,只是那机缘凶险,若非他身体每况日下,他也不想让罗珩应了这一劫。但是他相信罗珩一定能安然渡过,之前罗珩卖身的钱财,他都埋在了这个铁箱子下,此处他布下阵图,若无签文指引谁也找不到这个地方,即便是将他埋在此处的人,出了这个林子也再也找不回路,如此他为罗珩留着的这些东西才能安全等着罗珩来取。相信罗珩此时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他作为师父最后再告诉他,他已身死,师徒缘分已尽。
“此木可依,当拜其为师。”罗珩将信末那句话念了出来,泪水啪嗒滴落在信纸上,将字迹晕染开,惊得少年匆匆用衣袖将信纸上泪迹拭去。
此木可依……此木……木……
罗珩心中反复念着师父最后留给他的话。
木曰曲直。
想来师父,早已算出他的机缘在曲氏了。只是……
罗珩看了看眼前的曲桃与曲容,他二人皆姓曲,他们的兄弟也姓曲,到底谁才能能当他师父的人。
曲容自然想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心中不禁感叹罗珩师父的神机妙算,他算到了自己的身死,算到了自己埋骨之处,算到了罗珩的机缘……而且,这位老道士明显想让罗珩拜在他们曲氏门下,但……
“珩儿不必着急,拜师可是件大事,想来日后定有机缘水到渠成,不必急于一时。”曲容道,她可看出了罗珩的纠结。
罗珩明显松了口气,也是,他不急于拜师的。
倒是白月着急了:“你若不拜师,日后你打算如何?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东都吗?”他连珠炮似的问题抛出来,弄得罗珩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先回答哪个,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曲容道:“珩儿就先住在我们家吧,想来你与我曲氏有缘,就不必另寻机缘了。”
曲容这话无疑给罗珩吃了颗定心丸。罗珩连声道谢,又在铁箱下挖出了一个陶罐,其中塞满了铜钱,还有不少金币银币。想来这便是鬼坊给罗珩的卖身钱,更多的可能是这位老道士的毕生积蓄。
罗珩看到那些钱时,呜呜呜地哭了出来,之前他对师父是如何恨的,现在就有多么悔,多么伤心。
曲桃曲容看着罗珩这个半大的少年,抱着一个沉重的陶罐,边哭边请他们代为保管这笔钱财。
曲容忙摆手:“不可不可,要不你还是留在此处吧。”
罗珩哭着不知该如何处置。
曲桃叹了声:“放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带到东都城内,存入柜坊,也方便你自己日后支取。”
这倒是个好主意,曲容也十分赞同。
于是他们将这里稍作归位,罗珩又回到老道士坟前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跟着曲桃他们原路离开了这处树林。
曲桃帮着罗珩抱着这沉甸甸的陶罐,几人一路走回了东都。将陶罐中的钱币点算完毕存入柜坊,一切妥当后,已是午后了。
曲桃曲容带着白月和罗珩在外吃了点东西,就送白月回了舅舅家。白月已经许久没有回家,舅舅与舅母见到他自然是十分高兴。白月也很高兴,却对曲桃仍有些不舍。
曲桃道:“你先在家休息几日,到时候祭祀大殿的工事开始,再来帮我。”
白月这才开心地应了。
午后的日头有些毒辣,照得曲桃的面孔比往日更白了几分。曲桃觉得有些头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液。
此时虽然太阳大,却并不炎热,曲容看着曲桃,见他面无血色,唇色也发白,心中不免担忧起来:“阿兄,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在路边的铺子里歇一下?”
曲桃摆摆手:“不用,这里离南市很近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曲容无奈,只能吩咐罗珩:“珩儿,你扶着阿兄一点,咱们快歇走。”
罗珩一把挽住了曲桃的手臂,仿佛要挂在他身上。
曲桃无奈:“我并无不妥,真的,别担心。”
曲容可不信他说的,只催着快些走。很快他们便回到了曲氏作坊。曲离开门将他们迎了进来,询问他们今日的去向。
曲容大致说了下,就嘱咐曲离去端碗水来。曲离也瞧出曲桃的脸色不太好,忙去倒了碗温水。
曲桃见他们大惊小怪,笑着安抚他们:“我真没事,再说我脸色本来就血色淡……”他说着喝了一口碗中的水,之后的事情,他便不知道了。
曲容与曲离眼睁睁看着曲桃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地,瓷碗摔在地上,脆响一声,四分五裂。曲桃躺在碎片中,全无知觉。
“快……”曲容反应过来,“快……快去找大夫!”她大声喊道。
罗珩见状忙匆匆跑了出去。
此时曲桃躺在地上,面白如纸,不像晕倒过去,更似……
曲容抖着手指试了一下曲桃鼻息,不由得松了一口。好在,还有呼吸。
“阿兄,阿兄……你别吓我。”曲容跪在曲桃身边,轻轻唤着。
“别担心,珩儿去喊大夫了,没事的。我先将他背到房中,总不好一直躺在地上。”曲离一边安抚曲容,一边将曲桃扶起来,背起他往楼上走去。
曲容擦了擦脸,也跟了上去。又突然停下,茫然看了看手上的水迹……她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