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棣和秦老头这一进去,就是三四日。

    慕容棣在漆黑的地道里摸索时,苏知知跟着伍瑛娘穿梭在白云县热闹的市坊里。

    良民村在布坊山设立专门的商业区后,有一些在白云县开店的店主也托人去问良民村,他们能不能上山再开一家店。

    伍瑛娘来县城里看看他们的铺子再做决定。

    苏知知跟来凑热闹,顺便来看以前的同窗。

    薛澈没有跟来,他在山上忙着做布坊小管事。

    母女俩在街上走饿了,就去黑山食肆坐下喝两碗茶。

    黑山酒楼越做越好,但黑山食肆物美价廉的菜色也依旧受普通人家的欢迎,

    苏知知喝了茶,吃了块甜甜的红豆饼,又有了精神:

    “娘,前面是张记酱油铺子,我去看看张生财。”

    张生财是之前说学酿酱油的同窗。

    苏知知好奇他现在酱油酿得怎么样了。

    伍瑛娘扫了一眼几步之外的张记酱油铺招牌,颔首:

    “去吧,带两块红豆饼给你同窗。”

    伍瑛娘拿纸包了两块饼让苏知知拿着。

    苏知知捧着红豆饼出门,快到酱油铺的时候撞上了一身影。

    “哎哟。”苏知知往后退,差点掉了手里的饼。

    苏知知站稳后细看,见撞上的是个仆从打扮的老爷爷。

    那老爷爷身上衣衫又旧又短,很不合身,手上提着的几个纸包刚才被撞掉了。

    老爷爷问苏知知:“小姑娘没事吧?对不住,老夫方才没注意。”

    “没事,我和饼都没摔着。”苏知知帮老爷爷一起把地上东西捡起来。

    捡东西的时候,老爷爷的肚子呱呱叫了两下。

    苏知知听出老爷爷是外地口音。

    这么大年纪的人出来干活不容易。

    “爷爷你要是肚子饿的话可以去前面那家黑山食肆。老人家去吃饭,菜金有优惠的。”

    老爷爷瞄了眼黑山食肆,笑着回道:“好,谢谢小姑娘。”

    苏知知拿着红豆饼去找张生财了。

    刚才撞到的老爷爷拎着手里的纸包往黑山食肆走。

    后边赶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锦衣男子叫道:

    “老肖,你往哪去?”

    老爷爷回头看见人来了,躬身道:

    “老奴在帮公子寻吃食。”

    秦源凑在老人家身边,压低声音:

    “祖父,别瞎晃了,该上马车走了。”

    秦啸眯着两眼,还是道:

    “可是老奴觉得公子一定饿了,得买点吃食。”

    秦源妥协:“……好。”

    祖孙两人买了吃食,然后上了路边一辆马车。

    上马车前,秦啸恭恭敬敬提着菜,让秦源先上马车。

    两人一旦上了马车后,立刻位置对调。

    秦啸舒舒服服地侧躺在榻上,秦源把吃食拆开来摆在马车内的小几子上,又拿出装着茶水的水囊递给祖父。

    秦源看着祖父,真是头大。

    祖父听说他此次来岭南验收棉衣,非要跟着一起来。

    祖父说京城太烦闷了,这辈子没去过岭南,想去看看,还可以帮着秦源把关军衣。

    秦源开始不同意,然而根本拗不过祖父。

    祖父寻来一身下人的旧衣服,打扮成老仆跟着他一起走。

    白日在外,祖父是仆,他是主。

    晚上到了驿站,一进屋就反过来了。

    “咳咳咳……”秦啸半躺着吃东西吃呛着了。

    秦源过去给祖父拍背,声音低得跟蚊子一样:

    “祖父,何必出来受这罪?”

    秦啸灌了几口水:“谁说受罪了?我这不好着呢?”

    他拿了几颗花生米丢嘴里:“嗯,炸得香。”

    秦源不说话了。

    他知道祖父为何非要来。

    祖父虽然退出官场,但心中还是放不下西北将士,得知去年送去西北的军需有问题,今年非想亲眼盯着。

    秦源的马车后头跟着一列士兵,一来护卫安全,二来用于押送物资。

    而马车前头是另一辆马车。

    顾刺史就坐在前头。

    顾刺史今日刚会面的时候已经简要说了作坊的情况,现在带着秦源去良民村实地查看情况。

    秦源初到岭南,按理来说要先去拜见越王。

    可顾刺史说:“王爷心系百姓,在民间访查,难觅踪迹。”

    秦源对这个说法有些怀疑,他在京城见过越王,看着很沉默胆小,不像是敢在岭南四处查访的人。

    不过秦源也不是专门来见越王的,既然顾刺史这么说了,那他就直接去做正事。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山间。

    山路修了一半,前一半崎岖狭小,后一半平坦开阔。

    秦啸祖孙掀起帘子一角。

    先是奇怪这作坊在如此偏僻之地,他们出城之后越走人越少,四野只有连天草木,不见人迹。

    而后更惊奇,转弯入山道后,视线中却出现了道路两边的商铺。

    卖杂货的、卖零嘴的、浆洗衣物的……连酒楼栈都有。

    秦源直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秦啸看着见黑山酒楼的招牌,想到自己方才在县里看见的黑山食肆。

    再联想到黑山布和黑山墨,恍然意识到原来这酒楼和食肆也是村里的产业。

    “良民村。”秦啸口中咀嚼这三个字眼。

    不简单呐。

    马车停下来。

    顾刺史道:“秦郎中,我们到了。”

    秦源走下车,秦啸又变成老仆人跟在后边。

    顾刺史瞄了一眼秦啸,古怪地看了一眼秦源。

    大老远地从京城来这,不带个年轻有力气的随从,怎么带了个老仆?

    这么大年纪的老仆,都不一定提得动行李。

    不过这老仆看着身板笔直,还挺有阵仗的,八成是伺候过家里老太爷一辈的。

    顾刺史觉得这老仆好像有点眼熟。

    他暗笑自己真是有些糊涂了。

    很多年没在京城任职,别说看人了,估计看一条从京城来的狗都会以为眼熟。

    “顾刺史,这黑山布坊建在山上?”秦源站在山脚仰头。

    不是一座大山,是个小山丘,坡度平缓,顶部似乎有一大片平坦区。

    顾刺史:“岭南山多平原少,莫说作坊在山上,连很多农田都是在山上的。”

    陆春娘站在山脚下迎接:“民女陆春娘拜见两位大人。”

    “顾刺史,这位是?”秦源看向顾刺史。

    顾刺史介绍“这是布坊的大管事,整个布坊山头的人手和工期都由陆娘子安排。”

    秦源讶然,没想到管这么大布坊的人是一个女子。

    “两位大人请随我来。”陆春娘知道秦源在想什么。

    她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之前有许多来买布的商人得知是她管理布坊时,也都露出过惊讶或轻蔑之态。

    就连顾刺史和宋县令最初也展露出意外之色。

    但后来看见陆春娘将布坊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面上的讶异就都转换成欣赏和钦佩。

    士兵在山脚下歇着,秦啸祖孙跟着顾刺史上山查看。

    布坊山是今年新开辟的山头,大家就地取材,砍了林木做房子。

    树木虽然少了许多,但地上的花草还很茂盛。

    风吹来,有花草的味道,还有纺车转动和人说话的声音。

    秦啸和秦源跟着陆春娘和顾刺史往上面走,途中路过一些房屋和干活的工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陆春娘和大家打招呼,继续带着人往山丘顶部走。

    等走到山丘上的开阔处时,几人停下了脚步。

    陆春娘清清嗓子,伸手引着秦源的目光往四周俯瞰:

    “大人请看,这就是我们布坊全貌。”

    秦源和秦啸站在山上,将四面山坡之景尽收眼底。

    蓝天,绿草。

    屋舍数百间。

    人烟数千余。

    穿梭往来,蔚为壮观。

    暖白的布匹大片大片地晾晒在山上,像天上坠落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