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温暖。

    黑匪山上的桃花杏花在夜里悄然绽放一朵又一朵。

    婆娑月影间,几道身影飞驰下山,直奔山脚。

    山脚下的小路在夜色里无限延长,尽头与黑夜融为一体。

    小道两边的铺子都关了门。

    唯有黑山酒楼门口挂着明亮的灯笼,一面酒旗被吹出猎猎声。

    二楼东侧的房间里,灯都熄灭了。

    月色花香入户,一群人在昏暗中,正围着桌子低声商议:

    “所有的黑山布和黑山墨都产自此处,这个村里的所有作坊、酒楼全都由村长郝仁两口子发话。”

    “只要能拿捏住他们两个,一切都好办。”

    “但是这个村和别地不太一样,人多,听说这山上有人会点功夫,还有巡逻队,不是那么好下手。”

    “这个村子有几分厉害,怪不得主人要派我们出手。”

    冥河冷笑,把指关节按得咔咔作响。

    他的一双手很粗很大,握成拳时,大如锤头,硬如磐石。

    旁边的冥水伸出一双一模一样的拳头:

    “大人不好下手,但是郝仁膝下有两个孩子,不如先从这下手。”

    有人附和道:“听说那山上的女娃娃被宠得很,先把孩子抓了,不怕挟制不了他们,到时候什么东西都得乖乖吐出来。”

    “这样……”冥河冥水吩咐手下动手的具体细节。

    他们都不是初出茅庐的莽撞后生。

    即使是在酒楼的房间内商议,声音也压得很低。

    黑灯瞎火的,他们还在门口安排了两个人看着,以防有人偷听。

    冥河冥水防得很好,却漏了关键的一点。

    他们没有认出来这里是哪。

    十二年前他们来岭南的时候,看见的景象与眼前如同天壤之别。

    那时四处荒凉,尸骨遍野。

    洪水与干旱连年交替,这一带连活物都看不到几只。

    这样的地方有山匪出没打劫倒是不奇怪,打劫流放的犯人和死囚也不奇怪,绑回去的人可以煮了吃。

    冥河冥水觉得自己当时要是没逃走,那肯定就成了那些山匪的盘中肉。

    但这次来岭南,他们见四野郁郁葱葱,花红叶绿。

    冥水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此处的地形有些熟悉,生出过一两分怀疑。

    但是打探了两日情况后,他断然否决了自己的猜疑。

    山下一派和乐之景,那些人就是老实和气的农民,根本不可能是山匪。

    酒楼的女掌柜看着像练过点功夫的,但是以年岁来看,也绝不是当年那批山匪。

    冥水暗笑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明日他们就去捉那两个孩子,早点把岭南的事情解决了,离开这个鬼地方。

    ……

    次日早上,空中飘下绵绵细雨。

    一场春雨后,山坡上的小果树好像又拔高了一节。

    苏知知和薛澈的个子也越长越高。

    他们穿上了陆春娘亲手缝制的春日新衣,依旧合身柔软又透气。

    慕容棣也得了新衣裳。

    陆春娘特意来给他量尺寸的时候,态度很恭敬,不叫他小弟,叫他小郎君。

    后来慕容棣居然收到了三套衣裳,可以换着穿,而且这衣裳的做工,真是比宫里的都不差。

    慕容棣现在挺直了身板,穿上陆春娘做的衣裳,已经依稀有了翩翩少年的影子。

    “今早下过雨,后山有点湿,待会走路小心些。”

    虞大夫背着篓子从医药堂走出来,叮嘱苏知知三人。

    苏知知、薛澈还有慕容棣各自背一个新的竹篓。

    竹篓都是慕容棣编的,秦老头天天要慕容棣编竹篓,慕容棣变得速度越来越快,家里多了好几个新竹篓。

    四个人往后山走,还没走近林子,就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挎个小篮子的花二娘。

    花二娘也穿上了春衣。

    她的身段窈窕,五官清秀,放在十里八乡都算是好看的。

    而且她脸盘圆圆的,看着很有福相。

    花二娘今日还画了眉,上了点脂粉,粉面若春桃。

    相比之下,虞大夫素净得过分,还是一身白衣,让人也看不出他到底穿的哪件。

    苏知知眼睛笑成两个小月牙儿:“花姐姐今天真好看。”

    虞大夫脸色又开始不自然:

    “是你们告诉她今天要去采药的?”

    苏知知、薛澈还有慕容棣看看天,看看树,都装傻不说话。

    花二娘哼了一声,睁眼说瞎话:

    “怎么了?就许你去后山,不许我去?说不定是你知道我今日要去后山,所以才去的。”

    虞大夫面对花二娘的倒打一耙无言了。

    他不和花二娘有口舌之争,背着药篓子往山林走去。

    山林里湿滑,草木枝叶都还沾着雨水。

    慕容棣拨开旁边湿漉漉的枝叶,脸上冷不防地被溅了几滴水珠。

    慕容棣不太喜欢下雨天。

    长安宫中的下雨天总是阴阴沉沉的,明惠宫更是阴冷。

    苏知知走在前边,背上的竹篓晃呀晃~

    她回头跟慕容棣说:

    “哥,你要是走不稳的话,就扶着我背后的篓子。”

    苏知知走惯了山路,如履平地,步伐灵活。

    她很高兴今天下雨了。

    昨天晚上爹娘才提到过,最近要下几场雨才好,结果今早就下雨了。

    下雨有很多很多好处。

    “下了雨,地里的种子就会发芽,田里的庄稼就会长大,山上的草会更多,树会更绿,花都开得更多……”

    “这样的话,我们就有更多的粮食吃,村里的牛羊有更多的草吃,山上会长更多的草药……”

    苏知知数着下雨的好处。

    她觉得天晴下雨打霜都是好天气,没有坏天气,只有不适合做的事情。

    慕容棣听着苏知知的碎碎念,抬头再看头顶的树,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真的觉得那些叶子更绿了。

    虞大夫不在乎天气的好坏,目光搜寻过地上一丛丛草。

    他眼神落在苏知知脚边,猝然一顿:

    “知知,别动!”

    正要抬脚走的苏知知像被点穴一样定住了动作:

    “虞大夫,我没动,我定住啦!”

    虞大夫朝苏知知走过去:

    “朝左边转个身子,再放下脚。”

    苏知知照做,同时看见已经走过来的虞大夫已经蹲下去挖草药了。

    那是一株叶片长卵形的草药,上面覆盖一层细小的绒毛。

    虞大夫把草药小心地挖出来,眼中的笑意表明他很满意这株草药的长势:

    “这是火炭母,有明目退翳之效。”

    虞大夫还没把火炭母放进草药篓子呢,花二娘就伸了个网兜过来。

    网兜里有一只硕大的蜘蛛,颜色鲜艳。

    “可算让我捉着一只鬼毒蛛了,它的毒液提炼出来,可致人失明,吃多少株火炭母可都没用。”

    花二娘对着虞大夫挑挑下巴,把鬼毒株装进一个随身的小壶子里。

    苏知知和薛澈看着花二娘和虞大夫之间的诡异气场,在心中默默倒数:

    一、二、一——

    两人争辩的声音果然响起了:

    “花千娇,你捉毒株就捉毒株,何必要踩那株地胆头?”

    “你干嘛这么问?你说得好像我是故意的。”

    “你有哪次不是故意的吗?”

    “……”

    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的苏知知和薛澈各自蹲下挖东西去了,还拉上了新手慕容棣。

    苏知知:“哥,我教你挖野菜。”

    薛澈:“哥,我教你挖草药。”

    慕容棣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带着的弟弟。

    林间一片深浅绿色交映。

    很多树都是百岁以上的老树,板根发达,枝叶茂密。

    最适合人藏身。

    前边不远处有一棵老榕树,碧绿的树叶间,垂下一条灰色的衣带,并不显眼。

    挖野菜的苏知知挖到一半,被一只花蝴蝶吸引了注意。

    “哥、阿澈,这只蝴蝶翅膀好大。”

    苏知知追着蝴蝶去了。

    一直追,追到那棵老榕树下。

    她欢快的步伐还有头上的红头绳,尽入树上人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