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没有毒药和勾心斗角,但是有盗匪、野兽和走不出的山林。
前半段路程里,慕容棣想的都是怎样制造意外摆脱身边眼线的监视。
可是贺晏青这个意外出现后,情况就陡然变了。
慕容棣不知道贺晏青是否真的看穿了自己的伪装,故而没有轻举妄动让人把贺晏青押回京城去。
贺晏青还主动说会帮他甩掉眼线。
慕容棣还以为贺晏青有什么精心计划的计谋,没想到只是单纯逃跑。
这次出行岭南,朝廷并不重视,慕容棣也没有自己的亲兵,朝廷只给他派了几十个禁军士兵跟着。
快到岭南的时候,他们路过一处山谷,见两帮人在打斗。
不知道是江湖帮派还是两伙盗匪,打得你死我活,凶恶至极。
他们见到慕容棣一行人,还以为是对方搬来的救兵,连着一起打。
贺晏青趁机砍断了马车缰绳,拉着慕容棣一起在混乱中跑了。
为了躲避后边人的追踪,两人拼命往小路山林里走。
慕容棣说:“这样不妥,万一走迷路了更危险。”
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院门的贺晏青拍着怀里的舆图道:
“若是一直同那些人一起走,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底下,太过被动。
王爷放心,下官能识方向,又有舆图在手,定能走到岭南。”
慕容棣见贺晏青说得如此有把握,又见事已至此,就同意一同向南。
然而三天后,两人都后悔了。
在那么深那么大的山林里,林荫蔽日,草木环绕,手里一份岭南地势舆图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啊!
贺晏青一边嚼着嫩树叶还一边奇怪:
“不对啊……书上分明说这个方向是南……只要沿着溪流走就能走出……”
慕容棣看着树下的蘑菇咽口水:
“贺三郎,你有没有听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贺晏青把嫩树叶嚼了又嚼:“听过,下官现在就在躬行。”
慕容棣饿得狠了,都顾不上装傻子了:
“我在书上读过,山野菌菇味极鲜,但若误食,会有生命之忧。”
贺晏青也看见野蘑菇,两眼饿鬼冒光:“书上说,挑丑一点的吃也是可以的。”
两人硬着头皮往前又走了一段时间,实在饿得经不住诱惑,就从树下湿润的泥土中采了几个其貌不扬的菌菇吃。
慕容棣嚼蘑菇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去年黔中大乱的事情。
他听说黔中的百姓没有田种,没有饭吃,所以拼死造反。
他这一刻非常理解黔中百姓的动机了,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人是没有理智的。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把菌菇给吃了。
巧的是,这些菌菇没有剧毒。
不巧的是,他们吃下的菌菇会致幻。
慕容棣和贺晏青晕晕乎乎地走,觉得身体好似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的。
不知不觉走到瀑布溪流边,见到瀑布边一群猴子不知从哪摘了果子来献到岩石上的猴王面前。
慕容棣和贺晏青见了那一颗颗油亮的果子哪里忍得住?跑上去抢了果子就往嘴里塞。
岭南连猴子都厉害得很。
见人来抢食,尖叫几声,一爪子甩下来把衣裳划烂,连带着人背上的皮肉都破了。
慕容棣和贺晏青痛得清醒了两分。
接着就被一群猴子追着跑。
慕容棣吃了致幻的蘑菇,耳边都出现了幻听。
他居然还听懂了那叽叽喳喳的猴王叫声是什么意思:
“……老子乃一山之王,齐天大圣是老子太祖爷爷,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抢老子的果子……”
慕容棣和贺晏青撒开腿狂奔,但是腹中空空,逃跑时头重脚轻。
慕容棣都能感觉到,后面的猴子腾空而来,尖利瘦削的爪子马上要刺进他的头皮……
“啊——”
慕容棣感到头皮一点刺痛,紧接而来是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喉中叫出一声,骤然睁开了眼。
身边响起一个女童的声音:
“虞大夫,你针灸好厉害啊,才扎一针他就醒了。”
慕容棣眼珠缓缓地转动了一下,有些恍惚地打量眼前的场景。
没有猴子。没有山林。
简陋但干净的小屋,房梁上坠下一串风干的辣椒。
窗外天已经黑了。
夜凉如水,昏黄的烛火给屋子镀上一层暖意。
一个二十多岁的白衣男子站在床边,手执银针:
“他服用的灵幻菇应当不多,所以一针便可唤醒。”
慕容棣模糊地记得自己在逃跑途中晕了过去,眼下应当是自己被哪户农家给救了。
“我这是在哪?”慕容棣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有点哑。
“你在山脚下晕倒了,被我们村救回来了。”
慕容棣顺着这一道童声看去,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床边看他。
小姑娘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盛满了烛光:
“你现在在我家。”
“多谢相救。”慕容棣见自己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衣服有些旧但是很柔软舒适。
而且他手上的象牙扳指还在。
村民给他换了衣服,但没有动他的东西。
“不用谢。我用弹弓打猴子的时候,把你们也打晕了,当然要把你们救回来看看。”
苏知知庆幸眼前的小少年看着挺正常,至少脑子没有被打笨。
慕容棣摸摸脑袋,果然摸到一处有些肿了,上面涂了一层白糊糊的药膏。
不过这些小伤小痛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无事,你可看见当时和我一起的人?”
苏知知:“你找你哥哥吗?他在别的屋子睡着呢,你要吃饭么?”
慕容棣本来还没感觉,但一听到“吃饭”两个字,肚子就咕叽咕叽叫起来。
慕容棣有点羞窘地别过脸:“不知此处离白云县可近?我须去见白云县的县令宋平。”
虞大夫从炉子的小锅里舀出一碗温热的粥:“先吃东西,再想找人的事。”
“知知,他眼下无大碍,我先回去了,若之后还有事,就让阿宝来报个信。”
虞大夫把粥递给慕容棣,对苏知知交代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床边,慕容棣捧着碗,双手感受到食物的热度。
是白粥,熬得很软烂,米汤都是浓稠的白色。
大米的香气钻入鼻腔,这一刻腹中所有的馋虫都叫嚣着醒过来。
慕容棣咽了下口水。
他对刚出锅的食物没什么抵抗力。
因为和母妃在明惠宫的时候,虽然每餐按照份例会有荤腥,但是送来的时候经常已经凉了。
冬天的时候还得放在炭火盆上加热一下再吃。
明惠宫没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吃到热腾腾的,刚出锅的东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慕容棣没有立刻吃。
有些事情防备久了,就成了习惯。
山里捡到的果子他敢吃,可是旁人送的吃食,他下意识地无法直接送入口中。
“你是要勺子么?”苏知知熟门熟路地去橱柜拿了个木勺出来。
苏知知身体好,胃口好,很少生病。
但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生病时,爹娘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他们会把粥端到床边,拿勺子给她一口口喂。
苏知知见慕容棣还是不吃,就问:“你是不是要我喂你啊?”
慕容棣抿唇,对着眼前的小姑娘实话实说:
“不是,我只是……还不习惯吃没有试过毒的东西。”
“这有什么的,看我吃一口不就得了。”
苏知知听了一点也不介意,她又拿了个勺子,很自然地从慕容棣的碗中舀了一勺粥送到嘴边吹吹,然后一口吞下去。
苏知知吞下粥,认真说:“我试过了,一点毒都没有。”
“我爹说了,我们村是良民村,大家都是良民,我们不会在饭菜里下毒的。”
慕容棣低头,忽然很唾弃自己。
居然会怀疑这样淳朴的村庄和纯真的女童。
他颇为感动地也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接着就听苏知知嘀咕道:
“把毒药放吃食里多浪费粮食啊。”
“做毒药也是很耗力气的。”
“还不如一刀砍了,或者绑起来耕地喂老虎呢……”
慕容棣:(�0�7�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