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秋菊开后百花杀。
袁迟带着精兵凯旋时,皇城内开遍了金紫色的菊花。
黔中道之乱已经平定,袁迟和手下的将士看着都没什么士气,看见长安城时感到的那点喜悦仅仅是因为得以回家。
可想到“回家”一词,又不禁想到黔中那些流民将何以为家。
皇上慕容宇倒是很高兴,赏赐了袁迟和将士们,口口声声夸赞:
“朕得尔等精兵良将,大瑜天下何愁不安?”
慕容宇这么一高兴,就想起来袁迟的堂妹前年进宫做了才人。
袁才人相貌清秀,但是在后宫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中就显得不够出彩,也得不到皇上的垂青。
慕容宇想起来后便召了袁才人侍寝,一连宠幸了她好几日。
袁才人升了位份,被越级封为婕妤,瞬时成了后宫的红人,她住的灵毓宫也热闹起来,不少妃嫔都去她那走动。
相比起来,淑妃的瑶华宫就清冷了一些。
前朝的消息传到后宫很快,不少人都知道淑妃的祖父秦啸前段时日上朝时与皇上意见相左,惹得皇上不悦。
如今秦啸已经辞去兵部尚书之职,在家休养。
瑶华宫内。
淑妃慵懒地坐在榻上,透过窗子赏着院中的菊花。
菊如人美。
赏菊的人却叹了一口气:
“唉——”
淑妃有些忧心,眉间郁结不展。
不过她不是为祖父惹皇上不悦一事而忧心。
祖父能辞官颐养天年,她觉得是件好事。祖父辛苦了一辈子,也该安享晚年,在家含饴弄孙了。
淑妃忧心的是她膝下的二皇子慕容礼。
二皇子慕容礼和三皇子慕容棣今年都是十一岁,再过几个月就十二岁了。
十二岁的年纪本没什么,按照前朝规矩,皇子们十五岁后才出宫开府。
但偏偏他们前头有个十二岁就被赶出宫的大皇子。
既然有大皇子这个先例,皇后岂会让后边的皇子好过?必然会设法将人也赶出宫开府去。
若是皇子自己乖巧懂事也好,但淑妃平心而言,自己生的儿子比大皇子强不到哪去。
淑妃正烦恼着,就见慕容礼进了殿。
慕容礼长得比较像慕容宇,五官俊朗,双目深邃,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已可从中窥见少年未来的俊逸风姿。
“孩儿来给母妃请安。”
慕容礼走到淑妃面前,行礼才行了一半,就开始打哈欠。
淑妃:“……礼儿,过来。”
慕容礼走上前,惺忪的眼神似乎是刚睡醒。
“礼儿,母妃问你,若是明年你父皇让你出宫开府,你怎么办?”
慕容礼揉揉眼睛,回答得很自然很佛系:
“母妃,那孩儿就搬出去住,经常回来看母妃。”
淑妃:“你一个人开府,你不怕么?”
慕容礼:“在宫里和宫外都是一样吃饭睡觉,想母妃了便回来看看,有何可怕?”
淑妃无言反驳。
慕容礼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母妃,孩儿实在困倦,恕孩儿失礼。”
淑妃一脸无奈,挥挥手:“去吧。”
慕容礼走出门时,正巧遇上从礼和殿回来的宁安公主。
宁安走上前:“皇兄怎么今日此时才来给母后请安呀?”
慕容礼摸摸妹妹的额头:“我今早睡过了时辰,刚起来。”
宁安:“那皇兄现在要去做什么?可有空陪我玩?”
慕容礼摇头:“我太困了,现在要回去歇下。”
宁安失落地放下手。
淑妃将儿女的对话听入耳中,肺腑之间再次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正如大家知道大皇子不学无术,三皇子痴傻懦弱一般,大家也知道,二皇子有嗜睡症。
慕容礼小时候就爱睡觉,那时候淑妃以为儿子是犯懒。
可后来随着儿子渐渐长大,睡的时辰越来越长,一天竟要睡近八个时辰!
每日只清醒四个时辰,大半时间都在睡。
而且看这趋势,恐怕过两年还得睡得更久。
太医说这是罕见的嗜睡之症,只能尽力调养,顺其自然。
淑妃让太医开过各种提神汤药,甚至狠心让儿子试过头悬梁锥刺股。
然而,当她有一日发现儿子睁着眼睛都能睡着的时候,她终于放弃了。。。
她不指望儿子成才,只是儿子成日这迷迷糊糊的样子,她如何放心让儿子出宫?
“娘娘莫急,若到时候真的走到那一步,娘娘多派些心腹人手照应着就好了。”
尤嬷嬷在旁边轻声劝慰。
“要老奴说啊,娘娘和二皇子这也用不着这般头疼,惠婕妤和三皇子那边恐怕才难办呢。”
淑妃想到裴姝母子,的确觉得更难了。
这么一想,连院子里的菊花在眼中都失了几分色。
宫中的花草盆景都是精贵的东西,不但是进贡的佳品,还要日日有人专心养护。
这样的菊花景,在明惠宫是没有的。
明惠宫内的景象看着年年不变,院中永远是一棵干枯粗壮的老槐树。
被火烧过的偏殿最近倒是重建翻新了,看着和之前也没多大区别。
初九不再是只小猫了,长大了许多,比以前也更好动,总喜欢跳到老槐树上去。
是很有精神和脾性的一只猫。
裴姝想把它抱在怀里它都不让。
主殿的里间内,裴姝在看儿子的功课。
冬月在门口警觉地守着。
裴姝的睫羽垂下,压住清冷的眸色:
“棣儿,明年若让你出宫开府,你可愿?”
慕容棣放下笔,还未彻底褪去童稚的面庞扬起,分明还只是个孩子。
“母妃,孩儿愿与不愿有何分别?”
裴姝:“你若不愿,自有让你不出宫的法子,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想清楚。”
慕容棣沉思了一会儿。
刻漏的水一滴一滴砸下,水珠的撞击声,在耳畔无限放大。
半晌,慕容棣看着母妃认真道:
“母妃,孩儿想出宫。不但要出宫,还要离开皇城,越远越好。”
远到皇城中人看不见,远到难以及时掌控消息的地方。
裴姝站在儿子身边,手放在儿子肩上,抓得很紧,连衣裳都抓皱了。
他们母子都明白,只有离开,才有机会破局。
母子俩静静听着窗外风过树梢的声音,静默无言。
……
钦天监。
每到年末是他们忙碌的时候。
因为过年的时候他们都得将一些记录下的吉兆呈上去,然后依次为据,推测大瑜必然昌盛,长治久安。
钦天监的职位比起其他朝堂上勾心斗角的官位,还是很稳定的。
稳定到钦天监的万监正当了十几年都没挪过位置。
七年前福星下界的瑞象就是他观测到的,皇上还封了刚出生不久的四皇子为太子。
那个时候万监正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福星下界,又正好有皇子出生,天下风调雨顺,这皇子就是福星了。
可最近万监正察觉到异常了。
他看见紫微星的光芒闪烁,忽强忽弱。
长安城所对应的方位仿佛泄了一个口子,气运流散。
气运不断涌向紫薇星不远处一颗光芒很淡的星。
那颗星之前淡到经常观测不到,而如今看着越来越亮。
“不对……不该啊。”
万监正喃喃自语。
福星能聚四海之气运,化凡庸为至奇。
若太子是福星下界,所在之地的气运不可能会流散。
若太子不是福星,且紫薇星日趋暗淡,气运离散……
万监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敢想下去。
他更不敢把这一点记下来。
一个弄不好,他第一个人头落地。
思考再三,万监正终于落笔:
观天象,吉兆至。民生熙和,安乐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