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宇走出凤仪宫的时候,心头有些烦躁。

    他这几年很少想起裴姝母子,但只要想到了,就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十五岁时先帝驾崩,年少登基,曾经最倚仗的就是尚书令裴定礼。

    裴定礼有治国安邦之才,刚直不阿。

    但慕容宇最讨厌的也是裴定礼。

    裴家声望过盛,裴定礼更是倚仗这元老的身份竟敢对他横加指责。

    二十岁那年,天子及冠,大选秀女。

    选秀圣旨一下,适龄的闺中女子经过层层筛选,被送入宫中由太后和皇上再选。

    慕容宇本不打算纳裴定礼的女儿入宫,纵然裴家儿女名声在外,他也不稀罕。

    可当亲眼见到肌肤赛雪,眼若秋水的裴姝时,他哑了嗓子。

    她穿着最不起眼的青色襦裙,站在一棵槐花树下神色清冷,却美若画中仙。

    她疏淡地望过来。

    只一眼,他便难以克制地沉沦其中。

    慕容宇喉间的那个“不”字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口。

    世间没有男子能在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前不动心,他也不例外。

    他是九五之尊,此等女子,只能为他所有。

    他选了裴姝进宫,太后说以裴姝的家世出身可立为后。

    可慕容宇不会允许裴定礼的女儿做他的皇后,他故意立了杜茹为皇后,只立裴姝为昭仪。

    他曾一次次地对自己说,让裴姝进宫,只是为了报复裴定礼。

    让他们父女不得相见,让裴姝在深宫中无人问津。

    他越这样说,却越控制不住地宠幸裴姝,一次次地提她的位份,封她做了贵妃。

    她温婉聪慧,善解人意;她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榻里帐外,只要看见她,就觉得惬意畅然。

    他被她迷了心。

    可,她偏偏是裴定礼的女儿。

    裴家上下被流放时,慕容宇想过,只要裴姝敢开口为裴家求情,他就立刻将她打入冷宫,甚至赐死她。

    让这个女人再也不能迷惑他的心智。

    他怕自己一见她,就会心软,会为了她改变心意。

    可刚生产完的裴姝不但没有求情,反倒卸去钗环,拖着孱弱的身体跪在殿外请罪,说自己是罪臣之女,自求降位份。

    她搬去了偏远僻静的明惠宫,这些年里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地活着,再也没有侍寝过。

    慕容宇也没有再召过她。

    裴姝如此退让,反而让慕容宇想起她的时候多了一分不忍,对她们母子手下留情。

    有一回得知裴姝冬日重病,宫内炭火不足,慕容宇发怒,赐死了克扣炭火的宫人。

    因此明惠宫虽冷清,但四时衣裳炭火,无人克扣。

    “皇上,可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王内侍瞧着慕容宇的神色。

    慕容宇回神,发现自己竟走到了明惠宫门口。

    乍眼看去,宫内冷冷凄凄,墙角的杂草都没人清理。

    院内也没有人值守,空空的,如冷宫一般。

    “不必。”慕容宇继续往前走,不再停留。

    王内侍:“皇上,再走不久就是祁才人和裕才人的住处了。”

    后宫女子鲜花般娇嫩的女子太多,慕容宇一时想不起这些才人的脸。

    他脚步顿了一下,眉间的火气终是压不下:

    “王淼。”

    王内侍:“皇上?”

    “明惠宫宫人伺候不力,重罚,换一批。”

    …………

    春末夏初。

    这几日气温骤升,岭南不少人都换上了夏衫。

    郝仁租的小院之前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墙角砖缝里的杂草疯长一片,夹杂着零星的小花。

    正好一家老小今天都在家,齐心协力收拾院子。

    “好香!”苏知知和薛澈在墙角发现一株野茉莉。

    花朵洁白小巧,香气清新。

    “这边顶上再搭一个棚子,在院子里就不会觉得晒了。”

    苏知知在头顶比划着,已经想象到自己在棚子下乘凉的画面了。

    薛澈也想到了相同的画面:“棚子外可以种些竹子,遮阳消暑。”

    伍瑛娘拔下一把杂草,抹去额头亮晶晶的汗水:

    “行,到时候一人抱半个西瓜,乘凉吹风。”

    秦老头和孔武听见西瓜,嘴里多了一股清甜,锄草更有劲了。

    郝仁拿着扫帚,把大家清出的杂草扫到一起:

    “这院子是空了点,我等会画个图纸规划一下。”

    苏知知喊道:“要一个大缸养小鱼,还要给阿宝也搭个小屋子,还有小羊……”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想法。

    大家都笑起来。

    那样的话,估计院子都挤得没法下脚了。

    今天大家辛苦,一起下馆子去,去的是白云县最有名的和旺酒楼。

    这家店酒香菜足,县里统共也就这么一家气派点的酒楼,店里忙得常常没有空位。

    苏知知他们来得巧,幸运地占了最后一张桌子。

    四个大人两个孩子,点了五菜一汤,还有些小菜和酒水。

    米饭更是点了一大桶。

    郝仁年少的时候吃得很少,宴席上数道金玉佳肴前,他每道菜吃一两口就放下玉箸,直到经历过饥荒瘟疫。

    他刚被救上山的一段日子他都是端小盆子吃东西的。

    薛澈现在饭量也比以前大了,能吃苏知知一半的分量。

    孔武的力气最大,饭量也是最大的。

    他一个劲炫饭,一个人要吃常人几倍的分量。

    和旺酒楼的钱掌柜从旁边经过,身边一个圆胖的小男孩对着孔武吃饭的侧影笑出声:

    “老钱你看那人吃饭,猪吃得都比他文雅。”

    小胖子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刚好苏知知听见了。

    孔武和薛澈挨着坐。

    苏知知看着狼吞虎咽的孔武和文雅吃饭的薛澈,一时竟不知这话到底骂了谁。

    钱掌柜连忙赔笑脸:

    “几位官,对不住,我们少东家年纪小嘴快,千万别见怪。”

    苏知知扭头看着小胖子,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小胖子也看见了回头的苏知知,走过来问:

    “你是苏知知?”

    苏知知点头。

    “我是和元,我在明德书院见过你。”

    和元比苏知知大一岁,但是还在最初级的勤学堂,因为去年考核没通过,得重新读一遍。

    “和旺楼是我家的酒楼。”和元说话时底气很足,像个阔少。

    苏知知“如果我家开酒楼,我肯定不会笑人吃饭不好看,我只会说我们店里饭菜香。”

    和元知道自己不对,但是拉不下脸认错:

    “你家才开不起酒楼,我们都知道你是山里来的。”

    苏知知:“我是山里来的,可是你们店的菜还没我们村里做的好吃。”

    和元:“你瞎说……”

    眼看着两个孩子争起来,钱掌柜忙拉走了和元。

    苏知知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伍瑛娘吃饱了,又给知知盛了一碗汤:

    “我打算在县里盘一个铺子开食肆。”

    桌上所有人齐齐放下筷子,看着伍瑛娘。

    伍瑛娘不是突然做的决定,她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今日来和旺楼就是想来尝尝这的菜色,心里有个数。

    他们现在手中有足够的银钱做本金,在这里开酒肆可以供黑匪山的人来接头。

    而且过往人多了,还能打探到些外面的消息。

    苏知知:“那我们家的店叫什么?”

    “知知想个名字?”

    “黑匪食肆!”

    一桌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