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望余雪 > 第七十八章 同心绳
    落日将天边一线薄雾照射成金黄一片,日光破碎,只剩下染成血色的晚霞,化作汹涌的余晖尽数倾泻在黄昏时分的京城中。

    大燕四皇子祁宥受封楚王,率两千通州大营将士,护送辎重前往隐阳城,等候玄甲军的到来。

    陛下有旨,即刻清点整肃,入夜后动身出发。

    此刻丞相府中。

    祁宥立于窗前,银铠白袍,锋利坚韧的柳叶甲在夕阳的照射下泛出粼粼波光,连带着那双如黑曜石般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此时也显得熠熠生辉。

    周身带着金戈铁血的冷肃之气,让原本恣意的少年气息添上了属于成年男子的深沉与凌厉。

    他低下头,冷硬的面容带上几分柔情,任由崔锦之为他系好披风,待到她准备收回手时,一把紧握住崔锦之的手。

    “我不在京城时,老师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崔锦之沉重地回握住少年的手,总觉得心头的不安越扩越大,“如今隐阳的情况到底如何也不得知,只盼望着殿下万事小心,平平安安才好。”

    他将丞相的手紧紧贴住自己的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冰凉森冷的铁甲传来,安抚道:“父皇的诏令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玄甲军了,还赐了我军前自主之权,只要张老将军坚持到玄甲军来时,隐阳定不会出什么大事。”

    “如今天下大乱,各地人心惶惶,朝中蠢蠢欲动的人不胜其数,老师留在京城,才是最危险的。”

    她摇摇头,“臣能有什么危险,左右不过是人心算计,殿下不必忧心。”

    祁宥目光追寻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沉沉墨色之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这个,给老师。”

    少年手掌摊开,上面赫然躺着一颗小巧精致、深红似火的光珠,被墨色手绳穿过,顶端系着一个小结。

    那结繁琐复杂,成似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的藤蔓紧紧包裹着成团。

    崔锦之微怔,却被祁宥不由分说地握住手腕,轻轻戴了上去。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压抑的崔锦之快要喘不过气来,可这样的感觉很快荡然无存,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心狂跳不止,有力地向她证明着存在,可崔锦之仍觉得胸腔内空荡荡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仿佛有什么链接悄无声息地断开了。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崔锦之下意识在心底轻轻唤了一声。

    一片死寂。

    崔锦之不甘心,又多唤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一阵寒意似毒蛇缓缓爬过她的背脊,带来一串止不住的战栗与恐慌。

    “老师,你怎么了?”祁宥瞧她脸色不对,问道。

    崔锦之回过神来,强压下情绪,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只是有些担心殿下罢了。”

    她举起手腕,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节莹白的藕臂,晃了晃手腕处的墨绳。

    沉重的墨色与纯粹的洁白混杂在一起,耀眼的光珠荡漾在腕间,不知为何,祁宥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灼热与晦暗不明。

    仿佛天地泯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间。

    祁宥凝望着崔锦之,突然桎梏住她的手腕,将那墨绳扯下,转身就走。

    只留下怔楞在原地、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什么的崔锦之:“...殿下?”

    少年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根手绳,闻言回眸望去,那双深沉的眼眸中蕴藏着复杂之色,只说了句:“老师,保重。”

    霍晁早在府门外等候,见祁宥出来,下意识向少年的身后望去:“丞相不来送殿下吗?”

    少年翻身上马,单手勒紧缰绳,冷冷地瞥了眼霍晁:“将士们已在通州大营等着,粮草辎重也已整装完毕,你还想京城的人敲锣打鼓地欢送吗?”

    霍晁闭上嘴,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

    如今科举舞弊一案还没有完全落下帷幕,廷尉府还扣着几十位官员,又遇上薛怀忠谋逆这样的大事,朝中上下可谓是一团乱麻。

    丞相将祁宥送出宫门已经算是百忙之中抽出的那么一丁点儿时间了,估计他们前脚走,崔锦之就得马不停蹄地往皇宫赶。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祁宥已走出好一截路了,连忙一夹马腹追上去。

    少年背脊挺拔,直直地坐在骏马上,白袍微微飘扬,他看着自己始终紧攥的那根手绳,思绪突然飘到那年兰若寺中,高僧对崔锦之说过的话——

    “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他的指骨不由得更加用力。

    又想起谈闽将这根同心绳交到他的手里,神色肃然的模样。

    “此乃同心绳,戴上之后,便可留她在身旁。”谈闽冷静道,“哪怕是阴阳相隔,你也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永不离。

    “虽然这些年有殿下的血温养着,她的气色看着与常人无异,连中原的杜怀舟把脉也瞧不出差错。可是殿下...我卜过她的命卦,大有剥卦之相,无论做什么,也改不了走向消亡的命数。”

    说了一大串,归根到底只是四个字——必死无疑。

    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祁宥平静地想着,大抵是些许茫然,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着谈闽到底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杜怀舟都诊断她无恙,可谈闽却说,她的命数无解呢?

    “有什么办法能救她?”他听见自己问。

    “殿下,万物终有因果,强行扭转命数......”

    “我不在乎。”

    祁宥回过神来,举起手中的同心绳,目光微颤。

    他不在乎,那么崔锦之呢?

    被人强留在世间,哪怕身死也不得解脱,魂魄永不得遁入轮回。

    祁宥不信鬼神,心底却恍然无措地害怕起来,如果同心绳是真的,她会不会恨他呢?

    他突然抿起薄唇,将臂高高举起,用力地将手绳掷出,那颗光珠划出一道轨迹,在落日的映射下泛出耀眼的红芒。

    它重重地落入一个小水洼处,将那滩浑浊溅起一个水花,很快便没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少年深深地望了一眼,沉默且坚定转开视线,狠狠地夹住身下的马腹,那骏马嘶鸣一声,向城门外狂奔而去。

    -

    崔锦之抚了抚心口,在祁宥走后缓了好半天神,才在心底唤道:“系统?”

    干嘛。

    系统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崔锦之指尖抵着自己的掌心,一片冰凉黏腻。

    “刚刚叫你怎么不回答?”

    你什么时候叫我了?

    她沉默一瞬,视线缓缓扫过空荡荡的腕间。

    果然,不是错觉。

    系统为了避免过多的干涉,其实很少与她交流,可即便甚少联系,崔锦之在冥冥之中也能感受到系统的存在。

    但今日带上那个手绳的那一刻,一股头皮发麻的感受瞬间淹没过她的身体,仿佛和系统的连接突然断开。

    而此刻系统的反应果然验证了崔锦之的猜想。

    系统却以为她用沉默表达着无语,还在脑海中不住地嚷嚷着:

    我们可是百万级响应,你只需要心神微动,便能唤出我!你刚才绝对没喊我!

    崔锦之揉揉眉心,没理会这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平时只会咋咋呼呼的系统。

    她下意识地选择将此事咽进肚子里。

    系统第一次对任务下达近乎强制性的命令,就是因为祁宥。

    虽说它装死没解释为什么,但崔锦之大概也猜得出来——他们在尽力避免祁宥出事。

    只要不阻碍自己完成任务,她也懒得深究,不过这一次祁宥却突然拿出这样一根手绳。

    崔锦之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猜到了自己背后有系统?

    不对,丞相下意识扼住自己的手腕,她和祁宥朝夕相对了六七年,他对于崔锦之身上的病痛总是在意的不行,生怕她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没了。要是祁宥真知道她随时都能从这个世界脱离出去,不得气的生撕了自己吗?

    崔锦之定下心神,想起少年闷闷地从她手中夺走这东西的举动,一时间倒真拿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这手绳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如果真的有东西能轻易断开她和系统的连接......

    她喉咙发干,想到自己的一些同事莫名其妙地困在某一个世界无法回来,第一次对这个任务世界产生了无法掌控的感觉,紧紧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痛让崔锦之很快平静下来。

    但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丞相站在四方天地的庭院中,突然抬起头朝着那朱墙碧瓦的皇宫望过去,飞檐四角翘伸,让人心生压抑。

    太阳西沉至天边,光线越来越暗,先前还绚烂壮丽的霞光全部没入地平线,只剩下暮色模糊一片。

    终究还是落下去了。

    -

    香烟袅袅舒人心神,炉火也散发着阵阵温暖,本该是惬意到了极致。

    可政事堂中正吵得不可开交,吵得人脑仁都发疼。

    “如今本就战事告急,申蔡二州的伤亡情况还不知如何,再将牵扯科举一案的官员苛以重刑,天下人会怎么看!”

    “科举舞弊乃朝廷丑闻!本就是薛成益贪赃枉法,如今薛怀忠竟敢起兵谋反,若不严惩,如何正天下律令!”

    祁旭冷眼看着他们争吵了好一会,突然开口打断众人:“薛贼胆大妄为,竟敢称祁邵为潜龙,如此悖逆狂妄之举,非正法不足儆在位。”

    王宾鸿亦冷声附和道:“旁人先暂且不提,这薛成益乃逆贼之父,若不将其诛杀,不就是告诉天下人,陛下软弱可欺吗?”

    新任内阁大学士陈峙皱起眉,“虽大燕要与薛贼开展,但局势到底如何谁人也无法预料,留住薛家人的命,若逆贼真兵临城下了,还可用他们谈判。”

    “呵。”王宾鸿嗤笑一声,“陈大人这才刚当上内阁大学士,便如此畏手畏脚,能做成什么大事?薛贼连觊觎皇位这种当诛九族之罪都犯下了,哪里还会管自己的父亲?”

    陈峙不欲与他多争执,只转头看向正中央的祁旭,说:“殿下如何看?”

    祁旭目光阴翳地扫了他一眼,道:“斩。”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继续道:“不仅要斩,还要割下薛成益的头颅送到隐阳城,向虎豹军示威,让天下人看看——久藏异心、妄图作乱天下是什么样下场。”

    “不可。”崔锦之猛然抬头,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玄甲军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隐阳,若真将薛成益的头颅挂在城门上,必然会激怒虎豹军,若他们强行攻城,屠戮百姓...”

    祁旭直接打断她,“薛家这些年本就权倾朝野,若非父皇仁厚,哪里还能由得他们作乱。不杀薛成益,如何让读书人安心,如何让天下人心服?传令下去——薛成益、薛延二人于御街腰斩......”

    “景王殿下!”崔锦之少见地动了怒,声音冷到像含着冰碴子似的,“大燕本就不会畏战,何必非要激怒薛怀忠呢?腰斩乃是极刑,薛怀忠知道自己的老父和嫡子死相凄惨,必然将怒火发泄在百姓的身上,黎民何辜!”

    气氛一瞬间沉闷起来,诸位大臣皆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掺和到这两人中间去。

    祁旭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一贯温和文雅的假面也维持不住了,他冷笑道:“若不杀薛党,他们便不屠戮百姓了吗?如今最要紧之事,便是稳定军心——只有薛成益的头颅才能鼓舞将士们的士气。”

    崔锦之站立在堂中,眼眸锋锐至极,不卑不亢地同祁旭对视着,显然是绝不肯后退一步。

    景王双手成拳,青筋凸起,一字一顿道:“况且父皇将监国之权交到了我的手上......”

    “崔大人,你未免太过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