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宋老爷子,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认命一般,朝着老爷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对不住了老爷子!”
宋老爷子收下这三个响头,将枪交到傅司衍手里,看着他说:“司衍,这事,我记住了。”
老三那天晚上连滚带爬地跑来找他,一见面就喊冤枉,说他压根没有动过傅司衍,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在他的地盘上遇袭。
老三那个蠢东西当然不知道,这场袭击,完全是傅司衍一手安排,既解决掉他借保护的由头安插在他身边的保镖,又借此除掉老三,看起来一举两得,实际上,桩桩件件的意图都是朝着他、朝着宋家来的。
傅司衍面容不变:“我知道,老爷子一向记忆力好。”
他右手还拉着苏南,他感觉得到她在发抖。
她见过太多鲜血,实在很厌恶那刺鼻的腥味和粘稠的鲜红,像活生生的噩梦一眼,而傅司衍却紧紧抓住她,不容她有半分闪避。
“傅先生……”
她轻声求他。
傅司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声在她耳侧:“不准闭眼睛。”
他左手枪口对准老三的心脏,又微微下移了两公分,食指扣下扳机。
‘砰——’
很钝的一声闷响。
粘稠的血液飞溅在地板、和白得晃目的病床上。
圣洁的洁白被最接近死亡的鲜红侵蚀……烙印在苏南眼里,好像,那是这世界最初的模样。
她看着老三被抬出去,看着宋老爷子离开,看着好几个人进来打扫,往空气里喷掩盖血腥味的气体……
她看着很多东西……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有记忆在翻涌。
跟死亡有关的记忆,被血液触发,那些在梦里一遍遍提醒她不要忘记的场景…那些她只敢在梦里怀念的人,就这样……轻易来到了她面前。
她忽然站起来,用力挣脱起傅司衍抓住她的手。
但那样悬殊的力量差距,她的挣扎无疑是白费力气,可苏南却执拗起来,一下一下,用力地挣扎着,不知要逃脱什么。
傅司衍看着她渐渐憋红的眼角,眉心微皱,手上一用力,将她重新拉入怀里,禁锢在胸口,也全然不管自己身上裹着纱布的假伤口是否会被发现。
她苦苦挣扎,却被他锁得更紧。
“傅司衍…”苏南终于哭出了声,嗓音颤抖着,“…你混蛋!”
“没什么好怕的,”傅司衍抱着她不动,低声告诉她,“苏南,已经过去的事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
他怎么知道这些?
苏南摸到他胸口上的纱布:他的伤口,就在这里……
“傅先生……”
到这一步,也还不敢肯定,不敢质问他吗?
傅司衍捉住她的手,往胸口上用力按下去,静静看着她说:“我没有受伤,也没有昏迷。”
“怎么会…”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要开那一枪……”
“当然是为了要他命。”
她那样的眼神看得他有几分不忍,傅司衍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声音温和下来。
“这一切,刚刚在屋内的人都清楚,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是一场戏,却不得不按照他所设计的演下去…只有她,她是唯一的变数。
苏南浑身颤抖起来。
她遇上了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
“你怎么可以……”
“我有什么不可以?”
傅司衍忽然轻轻笑起来。
“我甚至可以让自己住在杀死我父亲、强暴我母亲的男人家里,苟且偷生六年,”他说,“苏南,我还有什么不可以?”
他的声音那样云淡风轻。
苏南却只觉得心脏被倏然被一只手按住,向下沉…沉到某个冰寒之地,方才算与他贴近…所谓感同身受,多么牵强。
她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只有自己的呼吸,一点点清晰,又有什么在消失。她弄不清楚。
纤长地睫毛像羽扇一样一下下,温柔地擦过傅司衍的掌心,而后,他感觉到有熟悉的、温热的液体一点点在掌心里扩散。
苏南缓缓地拉下他的手。
眼前的男人仍然是那样一张脸,七分俊美三分邪气,生生汇成了十分淡漠,静静看着她。
许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开口问他。
“那个男人…是宋老爷子吗?”
傅司衍散满地往后一靠:“不然你以为呢?”
她曾经好奇,为何不过一个还未至五十的男人,会被人人称为老爷子,此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宋清曾告诉她按资历,笑面虎被称为老三,那么老爷子三个字未必是根据年龄,而是按照资历来算的……
“苏南…”傅司衍叫她的名字。
苏南回神,看着他。
那样温柔地注视,带着说不明白地疼惜…他什么时候,竟然也忽沦落到被一个女人可怜。
傅司衍笑了笑,颇有些无奈。
“别那样看着我,”他说,“我不是个瓷娃娃,也不会像你一样掉眼泪。”
“对……”苏南张了张嘴,忽的想起他先前的警告,后面两个字生生吞下去,有些无措的模样。
真是只小兔子。
傅司衍伸手擦干净她眼角的泪水,动作很轻。
“我说过会给你选择,苏南,你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我身边,十年内,我依然会无条件资助你和苏灿的生活,而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适才决定将一个人放进心口,趁着她还未曾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趁着还未到不可分割的地步,趁着一切还有退路……他给她选择。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
“…你记住,如果你自己回来,就永远再别想离开。”
离开……还是留下。
他总是这样,是非黑白,一定有个绝对,从来没有什么似是而非。
可是她啊,二十一载人生,随波逐流,从来都是被命运推着走。
洪水没上脚踝,就在混沙藏泥里走,洪水淹了胸口,就在拼命一点,往前,洪水盖住口鼻,就闭上眼睛,左右没有岸,她随遇而安、身不由己……
她从来不跟命争,从来不……
“傅先生,”苏南站起来,温顺模样,明眸如水,极淡极美,朝着他鞠了一躬,“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苏南没齿难忘,祝傅先生日后,无悲无忧,万事遂愿。”
傅司衍沉默地看着她,许久,唇扬,笑深。
“很好。”
不与人近,不与人远,待人有礼,苏家长女……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