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之前一样，何珏将她送到病房门口就停步了。
病房她这几天来过许多次，不知怎么，现在进入有些忐忑，抬起手，轻叩了两下门。
“傅先生…”
“进来。”
里面的人淡淡应声。
漠然如旧。
她推门进去，傅司衍坐在床上，似乎刚换过药，病服敞开，露出胸口处的一圈纱布，还有他身上那道曾让她触目惊心的刀疤。
傅司衍见她愣在门口，开口道：“过来。”
苏南挪步走过去。
倒还是那只小兔子一贯的温顺模样。
傅司衍看着她手里的饭盒，说：“我饿了。”
苏南揭开盖子，将饭菜分装，把筷子递给他，又绕到另一边将病床旁边的医用餐桌横架在床上，这才把饭菜都端上桌。
“我自己做的烧排骨，味道不一定好。”她轻声说。
这话让傅司衍眸光沉了一分。
她似乎习惯这样，在别人开口评价之前，先否定自己。
苏南见他握着筷子不动，只觉得气氛有些闷人。
这样看，还是傅司衍昏迷的时候，待在他身边，她才会觉得比较自在。
“莫廷均说…”傅司衍夹起一块排骨，一边往嘴里送一边道，“你这几天都守着我。”
一口咬下去，肉香在唇齿间四溢，肉质不老不嫩，嚼劲正好，加上酱油提鲜，倒是很适合下饭。
他吃惯了名家名菜，按理说这一份烧排骨顶多算个乏善可陈。
“啊……”苏南绞着衣角说，“是莫医生说，让我常过来陪你说话，这样有利于你恢复。”
傅司衍点头：“确实很有利。”
“那…”苏南试探性的问，“我说什么，你能听见吗？”
“听不清，只觉得很吵。”
“……”
苏南见他一口接一口的，一大份排骨很快就见了底，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味道还好吗？”
“不错。”
他吃完最后一块排骨，搁下筷子。
苏南瞧见他嘴角沾着的酱汁，忍不住笑：“你怎么跟灿灿一样。”
下意识便伸手过去替他抹掉。
柔软地指腹擦过他的唇角，似乎有细小的电流从她指尖溢出来，所到之处，微微的酥麻。
傅司衍静静看着她，眼底墨色幽深，苏南对上他的目光，愣神片刻，瞬间惊觉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地缩回手。
“对……”
“苏南，”傅司衍冷淡地打断她的话，“你在大学里都学些什么东西？”
“啊？”他话题转的突然，苏南思考了两秒，才回答，“…我是学经济的。”
“哪个搞经济的跟你一样？”傅司衍盯着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以后如果我再听见你说一句对不起，你就不用去上课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知道说对不起也要受罚的。
“…哪有这样的。”
苏南小声抱怨。
傅司衍抬眉：“有意见？”
“…傅先生，你不讲道理。”
他微笑：“对，我一贯不讲道理。”
“……”
这男人……耍起无赖来也是这样理所当然。
外面走廊上却忽然传来嘈杂地脚步声，来人似乎很急，声音在病房门口停住了。
何珏隔着门告声：“傅总，宋老爷子来了。”
苏南迅速将餐桌收拾好，刚把桌板放回原位，宋老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黑衣保镖和笑面虎’老三，但现在的笑面虎却远不是苏南第一次见时的模样。
他耷拉着脑袋，鼻青脸肿，似乎被人打掉了几颗牙，半边嘴歪着诞着口水，看起来恶心又狼狈，全然不复从前的威风。
“还不跪下给傅少赔礼道歉！”宋老爷子怒斥一声。
站在老三身后的两名保镖一左一右踹上他小腿，迫得他跪倒在病床前。
“傅少…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他磕了三个响头，余光却瞥一眼站在傅司衍旁边的苏南，只觉得在个女人面前丢尽了面子。
这样的场景，她不在场比较好……苏南想回避，却被傅司衍扣住了手腕。
“放你一条生路？”傅司衍冷笑，“我在鬼门关走了一回怎么算？”
他将视线从老三缓缓移到宋老爷子身上，脸上笑意不减。
“还有那些宋老爷子特地安排来贴身保护我，却因为你丧命的保镖又怎么算？”
宋老爷子恰时开口：“司衍呐，那些人安家费我让老三加倍给了，我也狠狠收拾了一番这小子，你不用操心这个，今天我就是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来给你赔罪，也希望你再卖我个面子。”
“老爷子的面子我自然要卖，只是…”傅司衍握住苏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细嫩的皮肤上辗转，一双眼睛依然看向宋老爷子，三分笑意，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狂狷，“不知道在老爷子的眼里，我傅司衍的面子，值多少？”
宋老爷子自然知道他这话里的分量。
他表面恭敬地，给了他一个不太好下的台阶。
宋老爷子朝后一伸手，保镖递上来一把已经撞上了消音器的枪。
他将枪口缓缓抵住老三的头，一双精光仍盛的眼睛看着傅司衍。
“傅少的意思，是非要让我做到如此？”
傅司衍没有接话，自然也无人敢开口，连同老三，都不敢多嘴为自己求情，只是不住地磕头，伴随着几声压抑地抽泣声。
室内的气氛几乎压得苏南喘不过气来。
她反握住傅司衍的手，看着他满眼的不安惶恐甚至还有哀求。
她想求他什么？
放他一条生路？
…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姑娘。
傅司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交融的掌纹，似乎连温度也融合了，苏南莫名地心安了不少。
“老爷子不必挥泪斩马谡，”傅司衍终于是开口了，冷眼看着还在磕头的老三“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吃亏，我心脏附近挨了一枪，你也受一枪，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运气了。”
他声音平淡地似乎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磕头声，戛然而止。
宋老爷子沉声道：“还不快谢谢傅少！”
老三垂头：“多谢傅少。”
宋老爷子走到老三面前，将枪口对着他心脏下方，一双已经透显苍老的眼睛里，隐隐悲痛。
“…这也是你应该受的。”
他拉开保险，正准备动手，却被傅司衍叫住。
“宋老爷子…”
扣在扳机上的手挪开，宋老爷子回头。
“我实在不忍心让老爷子对心腹动手，”傅司衍脸上笑意淡漠，缓缓地朝他伸出左手，“这一枪，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