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伏击早有预谋，共有二十几个人，二十几把枪，清街空巷地等着傅司衍。
随行的多名保镖无一幸免，都死在枪口下，傅司衍孤身而战，何珏赶到的时候，傅司衍站在血泊里，鲜血从胸口下方淌下来，那一声灰蓝色的西服被血染成了刺目的绯红，即便如此，他仍然手握着枪，指着一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的男人，一直到看见何珏的身影，才缓缓倒下。
这场精心布置的埋伏，正是出自她先前在舞会上见过一面的‘笑面虎’之手。
苏南光是听着，就觉得心惊胆战，沉默了许久，她问何珏，是否通知了傅司衍的家人。
而何珏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像是触及了什么忌讳，低声告诫她，日后千万不要在傅司衍面前问及他家人的事。
傅司衍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对他，除了外人尽晓的那些尊贵身份之外，一无所知。
苏南在床上翻了个身，太阳穴突突跳动，隐隐生疼。
她一向很能把控自己的感情，旁人道是内敛，她自己却清楚，不过是自尊自卑作祟。
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这栋别墅里的床太软了…真的太软了，她睡不习惯。
等傅司衍醒过来，她应该搬去跟灿灿一起住。
……趁着一只脚陷入沼泽，尚且能拔出来。
第二天清早，何珏就出现在门口，接她前往医院。
检查的流程很繁琐，步骤也多，虽然有个女医生全程陪同，耐心地为她讲解那堆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五颜六色的光，以及好几台看起来就很科学的仪器，苏南还是什么都没听懂。
只是保持微笑脸，做完全部的检查。
女医生很贴心：“苏小姐做了一上午检查，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想着，点了点头，跟女医生去了医院食堂。
饭菜做得很可口，色香味俱全。
苏南却吃得又急又快，不管什么味道，囫囵吞了下去，吃完了，筷子一搁，礼貌地朝医生笑一笑，作别，快步走了。
她推开傅司衍病房门的时候，莫廷均正端着饭盒准备离开。
“苏小姐来得真巧啊，”他咧嘴，呵呵地笑，“我这刚吃完饭呢。”
苏南有点奇怪。
“莫医生，你为什么在这里吃饭？”
“这个…我不是要二十四小时照顾傅少嘛，”他看一眼床上的人，认命地叹了口气，“谁让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呢，我又心软，对他实在是一点都放心不下！”
一边摇着头一边退出门外。
苏南微笑了笑。
这个莫廷均，人虽然奇怪了点，倒也是个医术高明又重情义的好医生。
她缓步走到床边。
傅司衍的脸色依旧很差，手背上贴着医用纱布，应该是刚刚输过液，他不方便进食，大概是输了葡萄糖一类的营养液。
苏南拉过小凳子，坐下，静静看着床上的人。
目光肆意得…有些贪婪。
这样的放肆、这样的明目张胆。
若是他醒着，她一定不敢这样看他。
“傅先生，你想听什么呢？”
她轻轻问。
明知无人会回应。
莫廷均让她跟傅司衍说说话，多说些一些他爱听的，可她那样嘴笨，对他也不甚了解，该说什么呢？
想来想去，她想人人都喜欢听好话，夸一夸他，总不会有错。
“傅先生，你…”她‘你’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穿病服也很好看。”
……
窗外飞过了几只乌鸦。
苏南苦笑：“呐，你也知道我大部分时候嘴都很笨。”
她缓缓地趴在床沿边，声音柔软。
“傅先生，你以前问我，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我说谎了，其实，我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我想问你，究竟是为了谁，才对我这么好？那个人是不是跟我长得很像？我也想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什么时候会回家？我还想问你……”
她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呓语，却一字一字地传进而他耳朵里。
她说：“…我还想问你，傅司衍是谁呢？”
不是傅先生，而是傅司衍，摘掉傅少和傅总身份的傅司衍，究竟是谁呢？
姑娘的声音，时断时续，话题像漫无目的游云，从一端到另一端，意识流般，没个定向。
“你知道吗？那次你找来莫医生来家里给我看病，他问我想不想得起病因，我说谎了，其实我不是因为贪玩泡在冷水里，而是那一天，有人来要债，我很害怕，就抱着弟弟躲进水窖…但是我把灿灿举得很高，他没有事，一点都没有…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微笑了笑，似乎还有些庆幸。
病床上面容阒然，双目紧闭的男人，淡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我妈妈以前教我，与人交往，不远不近的最好，远生疏离，近生忧患。”
于是，她总是浅淡如水。
“你知道吗？我最拿手的菜是烧排骨，因为灿灿最爱吃这个…”
“……”
她一贯不是话多的人，竟也碎碎念叨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她轻轻合上眼睛，说：“傅先生，我知道那天给我房卡的事，是宋纯安排的，可是…我还是有好多好多不明白，但我不能也不敢问，什么都不能问…跟你有关的事，我什么都不能问……”
姑娘的声音终于轻近于无，最后，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在这样静谧的病房里起起伏伏。
傅司衍睁开眼睛，轻轻偏头，就可以看见她散落在床边的头发，墨黑细软。
人，已经睡着了。
他知她睡眠一贯浅，抬起手，却也不敢触碰，只顺着她头发的起伏，隔开一层薄凉的空气，带了怜惜，温柔地触摸。
也是在这一刻，傅司衍对眼前这个女人，这个曾把眼泪留在他掌心的女人，有了新的定义。
生活待你我都无情，我们都无力抵挡命运，但既然它将你送来我身边，我不打算再让什么失去。
如果从前成了定局，那么未来……就幸福一点。
傅司衍轻轻开口，无声地对那个姑娘许诺。
——苏南，我的从前太肮脏不堪，但如果问起的是你，我或许愿意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