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某一天,我的姐姐肖香从牡丹江回来了。
这天,姐姐上哥哥家去了。
陈忠孝和我在家。
陈忠孝没好气地说:“有肉吃就行了,还买啥别的菜?”
我听了不高兴了说:“就熬点儿肉,一个菜?咱们上姐家人家都做了一桌子的菜,上你这儿就不行了?再说我也没要买别的,只再买点儿青菜呀。”
陈忠孝不满地说:“买买买,哪有钱?”
我听了陈忠孝的话更加生气,我干脆不理他,就走出去上街买菜去了。
第二天,陈忠孝找两个人来抹仓房。
正在抹时,姐姐从哥哥家来了。
我看看姐姐问:“姐,我哥呢?”
姐姐脆声答道:“他上班了,我过来帮你做做饭,不是有好几个人干活吗?”
我真诚地说:“姐,不用你帮,我做过来了,就四五个人。”
姐姐笑了说:“我怕你忙不过来,要不,我就不过来了,你哥说要包饺子。”
我看着姐姐指着屋子说:“姐,进屋吧。”
我和姐姐向屋里走去。
当路过仓房时,陈忠孝看见了眉头一皱,拉长了脸,没有和姐姐说话。
姐姐大度地一笑说:“忠孝,抹多少了?”
陈忠孝冷淡地说:“才抹一半。”
姐姐看看几个人抹房说:“你哥上班了,让我问问你,要是忙不过来的话,他请假过来,今天他们活多,要不早就过来了。”
陈忠孝还是淡淡地说:“不用,我这有两人,他们没啥事儿。”
我和姐姐就进屋了。
帮工的一个人说:“三哥,她是你大姨子?”
陈忠孝淡淡地说:“是啊。”
另一个帮工说:“在哪儿住?”
陈忠孝不高兴地说:“在牡丹江住,来办事儿的。好几天了,昨天去我二大舅子家了,这一早又过来了,八成是来吃饭的。”
帮工的说:“这不是远道的吗?又是大姨子,吃就来吃呗,还得好招待呢。”
陈忠孝冷冷地说:“哼,哪来那么多好招待?”
另一个帮工说:“三哥,你咋说这话?”
陈忠孝的表情非常冷漠地说:“我?不愿意搭理她们。”
帮工的摇摇头说:“你这可不对。”
陈忠孝没有说话。
姐姐帮我做好了饭也盛好,几个帮工的坐下吃饭。
一个帮工的说:“大姐,你也坐下来吃吧,都忙乎半天了。”
姐姐笑了一笑说:“不啦,上我弟弟家吃去。早上过来时,我弟弟说中午包饺子。我怕肖兰忙不过来,要不,今天就不过来了。”
陈忠孝听了,有点儿尴尬说:“姐,那你就在这儿吃吧。”
姐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她不露声色,她很大度地笑笑说:“不了,他们等着我呢。”
我很不满意陈忠孝,我说:“姐,你过去了?”
姐姐点点头轻轻地说:“嗯。”
姐姐起身就往外走,几个帮工的要起来送,姐姐连连摆手说:“不用送,不用送,你们快吃吧,都累了半天了。”
帮工们看看陈忠孝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
五月四日,是星期天,天气晴朗,无风,比较暖和。
我教三年级的作文课,上午没课,在家休息。陈忠孝放假,但不知去向。
强儿星期天学校补课不放假,他已是高中三年级了,七月下旬就考大学了。
中午时分,我正在收拾屋子。
陈忠孝被同事张忠扶回来了,看样子没少喝,踉踉跄跄的,大醉不醒的样子。
张忠对我说:“三嫂,三哥在酒桌上喝多了。”
我皱起了眉头,叫张忠坐下。陈忠孝两手乱抓乱舞,又推张忠说:“张忠,你,你别——走,坐——坐一会儿。”
张忠说:“不了,三哥,你歇着吧,我走了。”
陈忠孝舞舞扎扎地连扯带拽不让张忠走,张忠推他坐下,我呀也上前扶陈忠孝。
好一会儿,张忠才挣脱离去。
我扶陈忠孝坐在凳子上,陈忠孝又歪歪斜斜地站起来。
我说:“瞧你喝成这样,多遭罪。少喝点儿,进里屋上床睡吧。”
我说着,就往里屋扶陈忠孝。
陈忠孝手一推说:“不,没,没关系。”
我还是劝他去睡觉。
陈忠孝忽然拽住我的手,拉着哭腔,接着就流出了眼泪说:“这几天我心里好难过。你不理我,我好难受哇。以后别这样,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
说着,陈忠孝还真的跪了下去。我听陈忠孝说这话,又见他如此,也就流了泪,拽他起来,他还是跪了下来。
我哽咽着说:“进屋吧,以后好好地就行了。”
我好说歹说,终于把陈忠孝哄好,他进了里屋,躺下睡了。
我的心却不能平静下来。
从刚才陈忠孝的表现来看,他还是希望夫妻和睦相处,你疼我爱,但是他不能正常地和我相处,就是得维护他的家庭,他的标准是在维护好父母兄弟姐妹的关系的基础上才能谈到夫妻的和睦,满足家人的欲望之后方能谈到夫妻之间的协调,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大概是这十几年来,他和我之间没有正常的夫妻关系,没有家庭的和睦和温暖,他想起这点来,或者他看见别人家和睦的夫妻关系时,他有所羡慕了,他一时就对此有了渴望,而感到自身的凄凉与孤寂。
但是我想他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看不到自己在父母兄弟姐妹和妻子之间的倾斜,他也是人啊,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要有自己的家庭欢乐,但是他都将这一切无私地奉献给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和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
我不知道他今天何以如此这般,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者是什么东西点燃了他的渴求爱情的火焰。
多少年后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问过他。即使是问他了,他是否能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我没有把握。
傍晚,六点钟我下班回来了,陈忠孝没有躺在里屋床上,而是来到了厅的沙发上躺着,我看他盖着衣服,但是头部却全都露在外面.
他的脸上毫无睡意,这说明他已经醒了很久了,他见我回来,头不抬,眼不望,我有点儿奇怪,如果按中午他又哭又跪的样子,我回来了他应该有个热乎劲,可是他无动于衷。
我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忠孝说话了,但语调很冷酷:“你这个人真是”,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我的印象极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接着,他又说:“十八年咋过的,从来没像人家两口子说说唠唠的。”
是啊,十八年也够漫长的了,心不在一起,能有共同语言吗?
陈忠孝又说:“我治不了你,咱俩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不会好了。现在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只希望儿子能考上大学。我不会轻易说过头话的,等儿子考走了,处处看。”
我感到陈忠孝的话说的和以前大不相同,我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远,那话的意思已经冲出地球飘向了宇宙。
我的心有点儿惊恐,我不是怕他话中的隐晦的意思,我是觉得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或者说即使是听到过也是极其虚无缥缈,没有一丝实在的味道,而今天的话却大不一样,实在的味道很浓,虚无缥缈的成分是淡淡的。
我惊恐的也是有他的质变,中午到傍晚也就是几个小时,更何况他既不暴怒又不吼叫。
这就是他巨变的宣言和开端,从此,他就和我完完全全的两个心眼了,如果说从前那么吵那么闹,总还有一家人的味道,可是从今以后可是陌路人了。
我很难过也很气愤:“你净说我,你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家的。”
陈忠孝依然冷冷的但是很平静:“我应该负主要责任,你对我的好处,我忘不了。”
我气愤地说:“这十多年来,我受尽了你们的欺负,你哪一回主持了公道了?不都是说我么?”
我的心里如刀割一般,泪如雨下。
往事不堪回首,但那撕心裂肺的往事一时间都涌现在我的脑海里:陈家人挑唆陈忠孝,陈忠孝骑在我身上打我,陈忠孝用手捅我的刀口,陈忠孝摔碗,我卧病不起,陈忠孝不闻不问,和他家里人又说又笑……
陈忠孝越说越激动,他的语调逐渐地蛮横起来,他说我这不好那不对的,还说他该负主要责任,可他不说他哪不对哪不好,把一切的一切都推到我的身上,他越说越气愤,好像我已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陈忠孝在睡醒以后是反思了过去的十八年的漫长岁月,我们的日子的确是很糟糕,但是,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谁又是悲剧的制造者呢?
我看陈忠孝他也是明白自己多是战争的挑起者,日子过不好他是要负主要的责任,他也明白我对他是有好处的,否则的话,他不能说“我应该负主要责任,你对我的好处,我忘不了。”
但是他还是没有真正地认识到自己的责任究竟在哪里,自己究竟有哪些不对不好之处。
即使是想到了自己的不是,他也是为自己开脱,原谅了自己,对我是百般挑剔和苛求,我有多少好处也是白搭,他认为那是为人妻的理所当然,而他对我的多少不好也是理所当然,那是我自己找的,他是有充分理由对我不好的。
他就是认为我不好,我应该得到惩罚的。
这些年来,他是委屈的,他是痛苦的。他和我成为一家,他是白瞎的。
哼,真不知道世界还有羞耻的,没有撒泼尿自己好好照照,自己是真善美还是假丑恶?!
从此以后陈忠孝异常冷漠,早上起来,他什么也不干,就走出屋去,我要是出去,他就进屋。
晚上,离我远远的,背对着我。他和我无话可说,对我和孩子不是冷冰冰的就是横叨叨,和邻居们却是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