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一天晚上。
家乡小城的车站。天漆黑一团。一列车从北向南缓缓地开过了，到站，停下。我和几个女伴走下车来，一边走一边谈。
没到检票口，我们就东张西望。在铁栅栏外，我们的家属也在张望。他们看见了我们，有的用手指指点点，有的带着孩子在指点张望。
我们几个女人先后走出检票口。各家找各家的人。
我走出来了，陈忠孝也过来了。我看看他说：“你来半天了吧，强儿呢？”陈忠孝说：“我按点儿来的。强儿在他爷家，他要来，我没让。这天也太冷了。”我点点头说：“可不是？真冷啊，腊月嘛。”我和陈忠孝坐上岗田（一种拉人的小车）向城里驰去。
坐在车上。我们的身体随着车子而晃动。我说：“他爷在家吗？”陈忠孝回答说：“没有，上班了。家里有他二大爷、他老姑和强儿。我们先上那儿吧”，我点点头。
到陈家的大道旁，我们下了车。外面是一片漆黑，又是停电。
我们走进陈家。
强儿已经睡觉了，陈忠义和陈秀梅在聊天。
陈忠义见我们回来了就问：“才下车？”我点点头：“二哥在这儿？”陈忠义说：“我下午就来了。老妹，快做饭，让你三嫂在这儿吃吧，”陈秀梅连动都没动，不高兴地说：“嗯。”陈忠义催促说：“快去，你咋不动弹呢？”陈秀梅还是没有动。我根本就不想在他家吃什么饭，只是来看看，再说孩子也在这儿，我看看陈秀梅那样子就说：“不用，呆会儿我们就回去。”陈忠义急了说：“那是干啥？到家了还回去吃啥？老妹，你快去做。”老二陈忠义一连催了三次，陈秀梅不得已站了起来，拉着长脸说：“我做去。”
陈忠孝见妹妹起身了就说：“那你就在这吃吧。”我说：“别麻烦了，还停电。多不好做呀。”陈忠义摆摆手说：“这麻烦啥？谁和谁呀？你可不能走哇，你走可就不对了，那我可生气了。”我还坚持说回去吃，陈忠义就有点儿不高兴了，陈忠孝也一个劲地不让我走。陈忠孝又看看他的妹妹说：“有啥吃的？”陈秀梅说：“只有冻豆包。”陈忠义说：“那就快腾腾吧，有啥菜？”陈秀梅不耐烦地说：“不是说了嘛，就有冻豆包。”陈忠义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妹妹说：“那就做点儿菜。”陈秀梅不高兴了说：“咋做呀，还停电。”陈忠孝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说：“我去拉风轮，你做。”陈秀梅更来气了：“一个劲地追，德性！”陈家哥俩都有点儿不高兴了，脸上很尴尬。我见此情景就说：“别了，别去做了，太麻烦了，我回去吃。”陈忠孝看看我说：“我在饭店吃的，家里啥也没有。”我也看看陈忠孝说：“没有咱们就现做，何必麻烦人呢？”陈秀梅听了我的话，象是不太好意思，她不会不想到，我的饭她不是没吃过啊，她要是上我家了，我哪回没给她饭吃？如今我就是初一十五赶到这儿了，她却如此不痛快，她也太没良心也太不象话了。陈秀梅像是良心发现了说：“我去做，你就别回去吃了。”我还是要回去吃，陈秀梅脸上挂不住了，陈忠义也看出来了他就非不让我走，我也就只好给个面子。陈秀梅就到外屋做饭，陈忠义要去摇风轮，他妹妹不用。
我坐下来，好几天没有见到强儿了，我很想他，我就抚摸着孩子的脸蛋，不料把他摸醒了。强儿一看是我，一咕喽爬起来，搂住我的脖子，亲着我的脸，我也亲他。强儿的头贴在我的脸上，他撒娇地说：“妈，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呀。”我亲亲强儿的脸蛋儿说：“儿子，妈也想你呀。”强儿看看看我的脸问：“妈，你给我买啥好吃的了？”我把他放下来说：“小馋猫，就知道要吃的，你爸不给你买了吗？”强儿一撅嘴说：“我爸不给买，我爷也不给买，我老姑说没钱。”陈忠孝急忙说：“小犊子，放啥屁？”强儿争辩说：“真的，我没撒谎。”强儿说着，又看看爸爸和二大爷说：“我爷不给我买，给我大姑家的小三买个大枪呢，可大可大的，我也要，我爷骂我了。”陈忠孝没有再说什么，陈忠义却说：“他爷也真是的，给外孙子买，不给亲孙子买。”
这老二陈忠义别看他穷嗖嗖的，但人品还比他们都强，他有点儿正直，我不嫌他穷，也不嫌他懒惰，我看的是他的人品。他在陈家没什么地位，谁都瞧不起他，他是有缺点，可谁还没有缺点呢。他小时候不爱学习，却喜欢赶车。后来他父亲就把他送到郊区生产队当了农民了却了他的夙愿。开始时，他还很勤劳，后来就跟坏人学懒了，所以日子越过越穷，我有时就周济他。几年以后，他死了，我又照看他的孩子，给他们吃的和穿的。他媳妇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后来又生一个男孩，养不起了就送给了一个武汉人抱走了，那孩子再也没有了消息，大概是享福了。陈忠义高高的有一米八十的个儿，小眼睛，面色很黑。
我没太理会陈忠义的话，不奇怪，这呀，也不是第一次。我拿过兜子说：“强，你看妈妈都给你买什么了？“我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强儿一看那么多的水果呀糖块啊，就高兴地说：“哇，这么多好吃的！”我有从兜子里掏出酒和点心说：“这个，给你爷的。”强儿不高兴了，陈忠孝生气了说：“**的。”我瞪了陈忠孝一眼说：“你干什么？”我又说强儿：“你不要这样，那是你爷爷啊。”强儿没说话。我把水果和糖块给陈忠义，又到外屋招呼陈秀梅进里屋吃。陈秀梅正没好气儿，赌气不吃。陈忠孝就问妹妹为啥不吃，陈秀梅没好气地说：“不吃就是不吃，你老问啥？”
不太长时间，陈秀梅端上来一盘豆包和一碟咸菜。陈忠孝见了说：“没有菜？”陈秀梅阴沉着脸说：“不是说了妈，只有豆包。”陈忠义没再说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好吃点儿，豆包也没腾透，我只吃了几口，陈忠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我就张罗要走。陈忠孝看着孩子说：“小强就在这儿住下吧，外面太冷了，明天我来取你。”强儿撅起了嘴：“我不。”我看看强儿不愿意就说：“还是回去吧。“陈忠孝看看强儿骂道：“你个兔崽子，咋不听话？”他又看看自己的妹妹说：“老妹，小强在这儿住下行不？”陈秀梅连头都没抬说：“随便。”我坚持回去，陈忠义劝道：“回去啥？在这儿住，这又不是别人家又不是住不下。”我看陈秀梅那冷漠的态度实在是没意思况且孩子还不愿意，我坚决地带孩子回家了。
我们三口人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心里头很舒畅，先头在陈家那种受压抑憋屈的感觉顿时云消雾散了。屋子里没有生炉子很冷，陈忠孝赶紧生炉子。屋子渐渐地暖和起来了。强儿困了就睡觉了。
我和陈忠孝没有睡。我站起身来，向外屋走去。陈忠孝问：“你干啥去？”我说：“煮点儿挂面。”陈忠孝皱皱眉头说：“你不是在他爷家吃了吗？”我看看陈忠孝说：“豆包没透，又没有菜，又没有汤，我吃不下，就吃几口，现在饿了。”陈忠孝不高兴了说：“老妹给你热了，你又哪儿来这些事儿？”我一听陈忠孝这么说话就不痛快，我皱了皱眼眉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我也没说别的，确实豆包没透，怎么吃啊，当时你不也看见了吗？”事有事在，陈忠孝不能否认，他叹气说：“唉，他老姑也是，多烧一把火不就截了吗？”我又看看陈忠孝说：“我没想在那儿吃，麻麻烦烦的。”陈忠孝又说：“那麻烦啥，又不是做三碟四碗的。”我看看陈忠孝说：“那倒是。不过你妹妹挺不高兴。”陈忠孝不高兴了说：“你咋净歪？”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我说：“我歪什么？当时你没看见她的脸色吗？二哥说三次她还不去做呢。我叫她进屋吃糖什么的，她连勒都不勒。你还问她咋不吃，她不是把你也撞了吗？我说不用，怕她生气，你和二哥还偏让她做。”陈忠孝的脸上又不是晴天，他气呼呼地说：“不是怕你饿嘛。我们家人也不知咋地，都******不懂事。”我听了很惊讶，想不到陈忠孝能说出这种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我看看陈忠孝说：“你总算说句公道话。”陈忠孝又沉下脸来说：“我说他们的不是你就高兴了？”我摆摆手说：“不，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这几年来，咱们打了不少仗，你总是护着他们说我不对，今天你说出这样的话，我真想不到。”
陈忠孝看看我，叹气道：“其实呀，我心里明明白白的，咋能跟你说出来？”我听了他说的这句话，想起了那些战争，想起了陈忠孝那蛮横无理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很委屈也很伤感，我说：“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总是吵吵闹闹的。”陈忠孝点点头说：“是呀，人家两口子说说唠唠，你我就说不到一块儿去，我说东，你就西。唉，唉，真是的。”我更加委屈，眼泪在眼眶子里直打转转，我说：“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儿？”陈忠孝又叹气道：“唉，说实在的，咱俩没啥大事儿，又不是我在外边胡搞，也不是你有啥不正经大的事儿，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可就整不到一堆儿去，合不来。”我也有同感：“是啊，真没有什么根本的利害冲突，都是一些小事儿，都是因为别人。”
陈忠孝不高兴了说：“啊，照你这么说，我在外边有别的娘们了？”我摆摆手说：“不不，我说的别人不是指女人，而是指你家。”陈忠孝气呼呼地说：“又来了，我家我家，我家咋地啦？”我看看他又说：“咋地？你不知道吗？这几年你为他们和我分心眼儿，净说我不对，你一心向着他们，听他们的话，看我不顺眼，那还不吵架？”陈忠孝又上来了蛮横劲儿说：“你放啥屁？我听他们啥了？你别歪。”我听陈忠孝如此说，也有些激动：“谁放屁了？吵架时你不是说过‘我一回去家里人都骂我完犊子管不了老婆’吗？你还说家里咋不对也不行我说，又说我小心眼儿……”我说了很多，我都是摆的事实，我也没有和陈忠孝耍态度，陈忠孝由恼怒渐渐地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