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姨姨的信。”纪如笺扬了扬手里淮月寄来的信件。
喜圆已经全然听得懂意思,趴在傅忱身上转了个身,把小手拍得很响亮。
纪如笺拆开信,一片山桃花翩然落下,落在傅忱膝上,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嘴角笑容僵硬。
“傅忱寄到京中的信件,祈王都会一一看过,哪怕是寄给弟妹和旭安的也一样,他都有胆子休妻扶正禾娘子了,想来祈王也会高兴吧?”
纪如笺说,又把淮月特意写得几件趣事给喜圆讲了几回,喜圆伸出手在空气里虚抓了几下,道:“月,月。”
“月姨姨还得过些日子才回来哦。”纪如笺对喜圆说。
喜圆歪了歪头,不知听懂了多少。
“爹爹要吃药了,你跟若水出去玩吧。”
这话纪如笺每一日都会说,喜圆全然明白意思,朝若水伸出手要抱。
“小懒虫。”纪如笺怜爱的说。
她看着喜圆的眼神充满柔情,只是这份柔情落在傅忱身上时,就显得很是诡异了。
褐色的汤药是阿珞端来的,每日由她亲自抓药煎药,说是能够活络筋脉,使瘫痪之人再度起身行动的。
纪如笺温柔的将汤匙递到傅忱嘴边,傅忱闭着唇,看着她。
“这么些日子了,你还不习惯?”
他的眼神哀伤而悲痛,带着祈求和痛恨,纪如笺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却只觉得无比享受。
傅忱不张嘴并不要紧,这汤匙是铜锻造的,边缘光滑却薄,可以轻易的撬开他的牙齿,将汤药一勺一勺的灌进去。
“这方子是我从阿娘的嫁妆书里瞧来的,你知道我阿娘吧。她是医家出身,我曾外祖父从前是太医。”
“我原也奇怪,怎么会将这样一本医书放进女儿的嫁妆里呢?这些方子能够致人痴傻,致人瘫痪,致人失语,多可怕呀,你说不是?”
她说着,用手绢轻轻擦去傅忱嘴角的一滴漏液,继续笑道:
“后来,我才想明白了。很多时候你痛恨不已的那个人,往往就是你最亲密的人。”
药喂好了,纪如笺又拧了帕子给傅忱擦手。
阿樱走了进来,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大娘子,小郎醒了,奴去看过了,高热已经退下了,乳粥也吃得很不错。”
“那便好,吩咐乳母好好照料。”纪如笺道。
傅忱又把眼珠子移了过来,纪如笺勾起嘴角笑,道:“怎么了?不相信我会善待这个孩子?”
傅忱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纪如笺贴近他,她从未主动与傅忱靠得如此近,如此亲昵。
她的气息拂在傅忱脸上,有一股玫瑰花香气。
“柔衣替傅益办事,在补品里下了毒,致使你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她罪过太大了。”
她淡定的颠倒黑白,歪曲事实。
明明是她,顺水推舟的让柔衣威风得逞,拿走许多珍贵食药材,而这些药材并在一块,却是一张罕见的毒方。
柔衣得了好东西,并不敢太过张扬,每每打着给傅忱补身的机会,自己也吃一些。
再加上纪如笺故意和缓态度,使得傅忱忍不住频频来她屋里,吃了不少茶水作引子。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他的身体就如中风般不可自控了。
刘致出面清查,几个能干的属下就很快查出柔衣和二房之间的关系,直接将人关押了起来。
而傅益和禾娘子如今也已经被软禁了,官府密文上奏,直达大理寺,对外却是宣称傅忱急病,傅益侍疾。
“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不过么,生母卑贱,品行堪忧,这孩子还是养得老实些好。”
纪如笺似感慨般说。
“大娘子,”阿珞又走了进来,道:“都尉来了。”
傅恣,如今代将军一职,已经上请天听,只不过朝中尚未有定论。
“别让他进来,请他去厅里等我。”
纪如笺起身走了两步,又回首笑道:“小弟心软呢。还是别让他见你比较好。”
傅忱沉默,他也只能沉默着。
傅恣就站在厅里等纪如笺,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转过身来,道:“阿姐。”
纪如笺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军中可还稳固?”
傅恣点点头,道:“舅舅一向多计,已经稳定了军心。那些老头也不似咱们假想的那样难办。”
纪如笺轻笑,道:“是你从前就做的好,人家又不是没眼睛。”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新栽的迎春已经开满了一簇簇明亮的小黄花,给这个院子里带来截然不同的景象。
“往后,还是只能做傅家的一个庶子。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你若是不舒服的话,可以放手做你想做的事情,过你想过的日子。”
傅恣听了纪如笺这番话,很快摇了摇头,“阿姐,这些我早都想过了。于我无妨,只是愧对爹娘。回归本源,实在艰难,且万分凶险。我心中有所贪恋,所以选择这个折中的法子。阿姐你不也是如此?”
他指的是纪如笺没有直接毒杀了傅忱。
纪如笺垂下眸子,心道,‘小弟将我想的也太纯善了些,杀他?岂不便宜了他?’
她口中却道:“我是妇人之仁。”
这些年傅忱对纪如笺并非没有提防之心,只不过纪如笺待他素来冷淡,旁人只觉得她过分,并没瞧出傅忱的古怪来。
两人一道用膳时,都是从外院的大厨房叫菜。
那一回他要吃淮月做的鳝丝面,纪如笺都觉得是他发癫了。
哪怕是纪如笺房里的茶水,他从来只浅尝一口。
直到喜圆出生,他兴许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够有所转机,渐渐的有些懈怠了。
“真要命啊。”纪如笺轻轻说。
傅恣没有听清,纪如笺摇摇头,道:“没什么。快放榜了吧。若是江小郎榜上有名,阿月恐还舍不得回来,要等到殿试了吧。”
“也好。如今局势还不算全然明朗,再等等。”傅恣说,“阿姐院里如今三个孩子,实在辛苦。”
“婢女婆子一大堆,辛苦什么?”纪如笺道:“你才辛苦。”
傅恣看她,见她如今双颊饱满,眼眸含光,就道:“阿姐,我该早些记起来的。”
纪如笺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心里不必有任何的负担,你一点也不欠他的,他以为人人都是他手中傀儡。”
如今,他倒是真成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