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话。”傅恣皱起眉头的样子,看得周遭众人都是一缩脖子。
一天是他的兵,一世是他的兵,畏惧敬佩大约也都刻进了骨子里。
也是奇了,他一来,周掌柜寻死也不敢了,只是见他有点委屈的对傅恣说:“都尉,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傅恣偏首睇了杨氏一眼,小周掌柜早就吓趴在地上了,不用点穴也一动不动。
“这点事儿都处理不妥吗?”傅恣还站在淮月身前,转首看向周掌柜。
他面上那道为救傅忱而留下的伤口已经变得极淡,淮月不由自主的前倾了一点,想看得仔细一些。
“不是不是。”周掌柜连忙道。
他看向亲弟时刹那间就换了一张肃穆面孔,斥道:“当年杨氏设计构陷,你其实知晓,但因杨氏图谋家产深合你意,你便顺水推舟,泼我一身的脏水!”
“后来杨氏不依不饶,又欲谋我自己所置办的田产,气得你大嫂失了腹中孩子。那时,我们兄弟就已缘尽情绝!你今日还想从我身上榨油?你痴心做梦!杨氏行事龌龊,你更是懦弱卑劣,说起来还不如杨氏坏得坦荡!”
“哥,哥。”小周掌柜听出周掌柜语气中的决绝,如婴孩啼哭般连声唤。
周掌柜一拂袖,道:“你不要喊我!你女儿红杏出墙,珠胎暗结,将夫君气得半死不活,又疏于榻前侍奉,害得人家一命呜呼!如今被人家父母告了,难道不活该?我若给你钱,让你替她疏通关节,只怕要天打雷劈!”
淮月这两日没去江畔鲜,还不知道陈汝已经死了,此时才恍然大悟,她好笑的问:“你们也是有产业,何至于先来挖空别人家?这未免也太没皮没脸了些。”
她又睇了周掌柜一眼,道:“晚辈说句不中听的,周掌柜,这都是你当年退让太过留下的祸患。”
周掌柜叹了口气,道:“是,江小娘说得一点不错。”
傅恣并不怎么关心周掌柜这一滩污糟的事情,淮月觉得他自己身上那些事,比之周掌柜家的还更难理清。
他垂眸一扫,淮月赶紧攥住沾了油星子的衣袖,可惜已经晚了。
“在周家吃了什么好吃?”他没有笑,语气中却有轻松笑意。
周掌柜嘴角一抽,忙道:“是,是内人做的小吃,上不得台面。都尉、江小娘,咱们进去吧。”
杨氏哑火,小周掌柜这一只伏在狼身上的狈自然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都尉今日来得巧,不如在我家里一道用些?今日江小娘来做,内人已经备了些好菜。”周掌柜道。
傅恣没怎么考虑就点头答应了,淮月都懒得理他,去内院寻珠娘了。
董氏的情绪略平静了一点,珠娘在喂她喝茶。
见淮月回来了,珠娘和董氏一齐向她看来,道:“怎么样了?”
“没事了,都尉来了,杨氏被他点了穴道,周掌柜也剖白心迹,与小周掌柜老死不相往来。”
“哼。”董氏冷哼一声,道:“得亏都尉来了,他不想在都尉跟前做无用之人,露了短处,这才痛下决心!”
“阿娘,别这么说,爹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珠娘如是说。
淮月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董氏才是看得最剔透的人,毕竟同床共枕几十年,看得清楚明白。
“傅三郎说在这用膳。”淮月想了想,还是道。
董氏正沉默着喝了一杯茶,闻言刻意的放轻松了语调,对淮月笑道:“好,我可不是为着都尉,为着你,我也得多做几个菜。”
“我帮您。”
“哪有人做菜的道理?”
董氏也不让珠娘相帮,推两个小娘去玩了。
珠娘听淮月转述了方才外院发生的事,皱眉道:“幸好渠郎的年岁对不上,不然栽到我爹身上,真是有嘴都不说不清了。”
两人又吃了一会茶,珠娘这才见到消失了好一会的阿葡匆匆回来了。
淮月给她斟了一杯茶,她一饮而尽,急不可耐的说:
“周氏入狱啦!那奸夫是冬大手下的一个帮闲,眼下也要凑钱捞她呢!还管莫三娘借钱,被莫三娘骂跑了。”
“三娘,到底还是会借吧。”淮月道。
阿葡惊讶的说:“娘子怎么知道?她最后还是借了二十两给他。”
“二十两够吗?”
“不够呀!这不还得管杨氏讨要吗?不过杨氏当场就用笤帚把他给打跑了,看样子是铁了心不给钱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又来这讨钱了。”
“呵,天下竟有这样的父母,女儿还没死,就想借她的白事赚钱了,还比不得她的姘头有情义。”
珠娘感慨,自她有记忆起两家就不怎么来往了,周氏嫁人又早,她拢共没见过几回。
说着,董氏就喊吃饭了,两人遂不再言。
董氏做炸的菜色很内行,今天桌上炸菜也多,刚炸出来的菜,太烫口不能吃,但稍微放一会儿,吃起来最香。若再等,凉透就损了滋味了。
所以董氏才这么着急喊人吃饭,她来敲书房门的时候,语气之焦急,傅恣都以为出什么事情了。
桌上有一盘牛滑汤,一道煎肝,一道咸齑笋干,一碟炸酥肉,一盘虾酥、一碗芝麻米时,一碟山芋合。
淮月吃过藕合,没吃过山芋合,就好奇的打听了做法。
“眼下不是没藕嘛。我胡做的,就是山芋斜切的薄一些,尽量大而圆。能塞住的肉也多一些,然后夹上肉,挂面糊时别拖泥带水的,但也别太少了,不然不肥润。”
董氏内行,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清楚楚,淮月认真地听,张口咬下筷子上的山芋合,肉馅的汁水全部被面衣锁在里头,一口咬下,喷溅而出,把她烫了个厉害,害得她直吸气。
一个酒杯搁到淮月手边,她没多想就吃了一口,是甜甜的冷酒,吃着还挺舒服。
吃完才见餐桌上三人表情各异,周掌柜装瞎子看不见,董氏一脸莫名其妙的欣慰感慨。
珠娘有那么点尴尬,被董氏对自己期盼的目光又看得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