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这座小宅院里原先就被冯嫂子种了好些瓜果蔬菜，她本还担心淮月会不喜欢，岂料淮月喜欢的紧，又辟出几块地多种了好些。
冯嫂子很早的时候种了一株柿子树，今岁结了好多果。
“现在就摘吗？还绿着呢。”得郎仰着头，看着蹲在树枝上的细张，十分羡慕他能爬树而不被打骂。
“如果不趁现在，等红了就全喂了鸟儿啦。”冯嫂子让细张全摘了，细张在上头扔，阿葡和阿荔拉着一张布来接。
这一棵树上柿子也不老少，足装了一大筐子，得郎和声奴用衣裳兜了十来个，兄弟俩一前一后的跑走了。
“一准就给我回家去，不去瞎跑，知道吗？”阿荔追了几步，叮嘱道。
俩小子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淮月已经用谷草铺了好几个篮子，柿子一个个挑过，稳妥的放进去，约莫十几日的功夫，也就红透熟成了。
庄子上送来了淮月等候许久的桂花，挑了晴好的一日，淮月带着众人在三闲食后院里做起了桂花蜜。
桂花蜜最累人的地方就在于筛拣，去除杂质、花梗，桂花小巧如豆，更增添繁琐疲累。
阿珠是个很奇怪的人，人人都觉得累的活计，她却做得津津有味，拣了整整两竹篾子的桂花。
桂花有丹桂和金桂，金桂香气浓郁，丹桂颜色艳丽。
各有好处。
三闲食里自用的就简便许多，只将金桂烘干，一层蜜一层桂花的铺好封坛，等飘出香气就成了。
若是贩售，则需讲究一些。
金桂和丹桂各要用一些，以求腌出如琥珀糖油般的色泽，到底麻烦些，所出不多，与城北的分店一分，也就余下十来瓶。
桂花蜜腌成了，却不见张小娘子来取。
淮月觉得奇怪，初娘道：“张小娘子有小半个月没来了，以往都是三四天就来一回的。”
她已经付了定钱，这桂花蜜是不能卖给旁人的。
淮月理好事，道：“我要回去了，顺便去张家问一问。”
张家在里弄的第三间，小小的一扇宅门，门上的对联大约是张掌柜自己写的。
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
淮月觉得对联很有意思，就跟张家人似的，有点小情小趣。
门口台阶上放了两盆茉莉，花已经谢了，幽香似乎还存。
她轻轻叩门，过了会，有个女声没什么精神的说：“谁呀。”
阿珠报了门户，门很快开了，淮月见过这个妇人，就是张小娘子的娘亲，她听过初娘喊她荷嫂。
她看着对方斑白的两鬓，十分愕然。
在她印象中，荷嫂是个很讲究的人，她只生养了张小娘子一个，看着也年轻，原先头发是乌黑的，一点白也不见。
荷嫂总是打扮的清爽整洁，穿蓝色布衫，身上永远有股淡淡的香气，一点皂角香，一点花香。
可此时她，不说蓬头垢面，那也离得不远了。
“你是三闲食的东家吧。什么事呀？”
荷嫂似乎也有点尴尬，用手整了整头发，她勉强的笑了笑，淮月见她唇上都干得起皮了。
张家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连喝口水的心思都没有了。
“张小娘在我们店里下了订钱，订了两瓶桂花蜜，”淮月犹豫着说，“荷嫂，我瞧着你们家里好像有些事儿，我还是把订钱退你了吧。”
荷嫂苦笑着摆摆手，“不不，还是给我们，请进请进。老头子也不在家，找朋友喝闷酒去了。”
荷嫂问了价钱，表情像是觉得有些贵，不过她半句话也没多说，径直就去里屋给淮月拿钱。
荷嫂又顺便调了一杯蜜水，看样子是要端给张小娘子喝的。
“你家的蜜果然是好的，真是香甜，茹茹要是喝得下蜜水，就是金子我也肯给。”
张小娘子是蜜里长大的，这一声茹茹唤得淮月都有些伤感了，顿时想起她阿娘总爱叫她，“小月儿。”
荷嫂话都说出如此坦白了，想来也不会介意淮月一问。
“荷嫂，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荷嫂往东屋瞧了眼，淮月下意识也望去。
屋檐下挂着一双贝珠做的风铃，此时无风，风铃没了灵魂，了无生气的挂
在那里。
荷嫂有点难以启齿，苦笑道：“这好事坏事的，也说不清，别人还觉得我们家给脸不要脸呢。”
她敲了敲门，柔声道：“茹茹，人家把蜜给你送来了。”
片刻后门就开了，张小娘红红的一双眼，肿得都没法看了。
“对不住，我给忘了。”
淮月忙道无事，张小娘又请她进屋坐坐，荷嫂轻轻拽了淮月的衣袖，对她使了个眼色，是叫她帮着劝慰的意思。
张小娘的闺房小巧而秀气，小小一张茶几上还铺了刺绣桌布，蝶舞翻飞，百花争艳，半点污渍水垢也没有，想来是极其爱惜使用的。
张茹喝了一口蜜水，看着杯口发呆，半晌才道：“江娘子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淮月正看着她床帏上绣着白茉莉，忽得被问了这一句，眼前冒出一张令人讨厌的面孔来，淮月伸手挥了挥，张茹诧异道：“有蚊子吗？”
“没，没有。”淮月转过脸来，看着张茹笑道：“怎的问起这事来了，我可不想嫁人。如今的日子多逍遥，何必嫁人自寻烦恼。”
张茹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来，道：“真好。你不嫁人，也有不必嫁人的本钱。”
“你家中父母催你嫁人了？我看他们颇疼爱你，怎么也不会让你盲婚哑嫁的。”
淮月说着，就见张茹垂下眸子，一粒泪珍珠似的落下来，在她手背上砸了个粉碎。
“阿爹阿娘自然是不会的，他们将我视若珍宝，从小到大，只怕把心肝挖出来给我，哪里会逼我呢？”
张茹眼神空洞的说着，“只是我运道不好，或许在有些人眼中，是运道太好了些吧。有贵人，要纳我做妾。”
做妾两字，张茹是颤着声说的，她是千般万般不愿意的。
“贵人？哪一位？别什么阿猫阿狗的，扯张大旗也说自己是贵人了。”淮月道。
张茹苦笑道：“贵人倒是货真价实的，是知州家的第二子，袁易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