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照你这么说，那车夫人品堪忧，又不是个体面的，她阿娘怎么会派个这样的人来接女儿？”
淮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江家玉插话道：
“阿姐也太操心了，初娘那么大一个人，人家又是有名有姓的来接她，难道你还怕她丢了不成？”
淮月正踌躇着，就听泉阳道：“你别担心，马车还没走远，我追去看看。”
说完，还不等淮月反应，他就快步的往外去了，用脚跟人家的马车较力。
淮月本想喊住他，忽闻外头马蹄声‘哒哒’响，随即见到墨言架着辆十分轻便的小马车飞驰而至。
淮月见他面有急色，连忙上前，未等她开口问，墨言就在她耳畔飞快的说：“娘子快跟我走，都尉让我来寻你的，大娘子要生了！”
淮月也来不及吩咐什么，径直就上了马车。
泉阳看着马车消失在反方向，原地站了片刻，往林府的方向去了。
马蹄疾驰在巷道之上，淮月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
“是不是提前了几日？你怎么这样着急？我记得从前看邻家妇生产，先是肚子一抽一抽的，快则几个时辰，慢更是要好几日呢！”
“是啊！哎呀！若是瓜熟蒂落，哪里会叫人这样忙乱呢？！事出突然，这是让傅馨给气的！”
墨言都气得都已经直呼姓名了，淮月不用详知内情也能猜到，傅馨所作所为，定然十分过分。
到了傅府，墨言在前头开路，一路上下人纷纷退避三舍。
谁人不知自家三爷打小在大娘子膝边长大，长嫂如母，感情深厚。
如今大娘子出了事，也没人敢触这个霉头。
淮月一路提着裙摆跑到了正院，幸而有瞿氏在主持大局，院里还算乱中有序。
只是偏阁屋里头，竟还有人起了争执。
“我怎么不能进去？将军去城外巡营了还没回来，我就是将军的眼，将军的耳！”
乔阿嬷的声音真比夏日里的蚊子还招人讨厌，阿樱恨恨的推了她一把，咬牙切齿道：
“我就不许你进去！谁知道你会不会使阴招害人！大娘子看见你这张老脸就恶心！你现在还想去她跟前晃悠，你给我滚开！”
见乔阿嬷踉跄着往后倒，淮月及时一闪身，让这个老婆子直接跌出了门外。
这一下摔的也惨，尾巴骨着地，乔阿嬷瘫在地上起不来身了。
淮月径直走了进去，谁也没有理她，还是阿珠怕她在门口挨着人进进出出的，使着两个婆子把她给抬走了。
“阿月！”阿樱见到淮月，顿时没了方才那狠辣的样子，脸上慌乱极了。
“姚大嫂，怎么样了。”
自阿藤成亲后，淮月就跟着她叫瞿氏大嫂了。
先是听见瞿氏柔声说着，“月娘来了，月娘来了。”
随即声音又高了起来，从帷帐后传出来，道：
“幸好是吃了你送来那一整碗的雪粉，大娘子体力还好，就是精神差些。”
“我能进来吗？”淮月道。
“产房污秽，你……
瞿氏话还没说完，就见淮月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产房里一股血腥气，几个婆子扯着被角，阿珞跪在床沿边上，在给纪如笺擦汗。
纪如笺面白如纸，正在忍过一场阵痛，她嘴里咬着一根被帕子裹好的木棍，齿痕深深，眼泪几乎是不受控的从眼角滑落。
“怎么在偏阁里生？”
还好瞿氏早早就准备了起来，这偏阁里东西倒也齐全。
“傻囡，女子生产不洁，所以才要移居。”瞿氏道。
淮月对此嗤之以鼻，但也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
一场阵痛过去，纪如笺眼神稍稍恢复了几分清明，见到淮月后，她却转而看向阿珞。
“我同你讲的那些事情，你都记清楚了吗？”
阿珞眼里一下就冒出了泪花，她看了淮月一眼，满是祈求之意。
“奴婢记得，但此事重大，大娘子还是亲自说罢。”
淮月一下就明白此事跟自己有关，俯身到纪如笺眼前，道：
“什么事要阿珞说与我听？我要大娘子亲口说，不然就堵起耳朵来，不听！”
纪如笺惨然的笑了笑，似乎是想摸一摸淮月的脸，却被随之而来的一阵剧烈痛楚，残酷的剥夺了理智和清明。
瞿氏怕淮月见多了这情形，日后轮到自己生儿育女时会恐惧，道：“月娘出去吧。”
淮月只摇了摇头，稳婆探进被子底下，伸手摸了摸，道：
“还得几个时辰呢。大娘子要不吃些什么，等下该用力的时候，怕是没劲了。”
纪如笺却是闭着眼，一语不发。
几个婆子彼此看看，又一齐看向瞿氏，瞿氏劝了纪如笺几句，她也是无动于衷。
瞿氏无法，又看向了淮月。
纪如笺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已经把阿珞吓得不行，她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哭的，只是死死的咬着下唇。
“大娘子，我去弄些红糖来。”
淮月像是不知道纪如笺的异样，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说。
她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一般，只过了片刻就回来了。
手里端着一碗浓浓的红糖鸡蛋，散发着一股甜香。
勺子抵着纪如笺的唇，淮月跟她僵持着。
纪如笺睁开眼，看着她，道：“你知道的。”
她的眼眸像星辰陨落后的夜空，寂寥无光，淮月深深的望了进去，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
纪如笺眉间微蹙，淮月却笑了起来，像猫一样趴在她枕边，极轻声的哄道：
“大娘子，这是你的孩子，你的骨血，我想见见他。”
“可是我恨。”
“该恨便恨，可是孩子，眼瞧着就要出生了，如何舍得呢？大娘子，我好盼着见他，昨个去银楼拿了我订的一副小银圈了，现就揣在身上呢。我想给他带上。”
淮月喁喁私语，外头又有杂乱之声，连近旁的阿珞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
只见纪如笺又闭了闭眼，挨过一阵痛后，就着淮月的手喝了半碗红糖鸡蛋，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
淮月一直陪着纪如笺，听她痛呼，闻她悲哭，看她发丝散落，努筋拔力，见她唇瓣皲裂，痛苦难耐。
淮月也不知过了多久，见到稳婆将个白白红红的娃娃抱出来时，婴啼之声如锣鼓脆响，将如在梦中的淮月惊醒，
她忙低头看了纪如笺一眼，纪如笺闭着眼，已经力竭。
在听到稳婆说是个千金，她缓缓睁开眼，对上淮月的目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庆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