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麒眼神有些躲闪，避开寂归枫那直直朝自己射来的目光。
“你知道的，你父母他们年纪轻轻就去了，当时我和你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奶奶身体本就不好，我怕她每天看着这些照片，睹物思人，就全把它们收起来了，后来你奶奶也去了，我也习惯了，就没再拿出来。”
这个理由听起来十分充分，但寂归枫听闻后，非但没有轻松一些，反而心彻底沉了下去。
寂麒一世为人，光明磊落，正直无私，对蝇营狗苟之事向来痛恨。
也正因为他是这种性子，说起谎来，就算再努力伪装，神情上的一些细节骗不了人，更何况，他面对的，可是和他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的最了解他的孙子。
老人闪烁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心中的猜测成了事实。
寂归枫忽然感觉茫然极了。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蜷缩颤抖，像是想要抓住某种东西来支撑自己，但抓了半天，也是一团虚无。
他感觉疲惫极了，甚至连装都不想再装。
“爷爷，你确定，只是因为怕睹物思人吗？”
寂归枫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深深的孤独感，让人无端地感到心酸。
那个向来狂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微微有些塌下的背脊，仿佛藏着无尽的失落。
“爷爷，纸是无法包住火的，您也不可能永远守住那个秘密。”
闻言，寂麒蓦地怔在原地，短促而痉挛的呼了一口气，像是生根一样定住在原地。
许久许久，他才刚回过神来的样子，苍老的眼睛一瞬间就变得浑浊，机械般一点一点挪动，直到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子的声音，无数的自责、愧疚、心疼，杂糅着喷涌而出。
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寂麒招了招手，示意寂归枫坐下，他自己也随便找了个椅子。
“你是何时知晓的？”
“不久前。”
“杳杳那孩子告诉你的？”
寂归枫下颌紧绷，想要否认。
但下一秒寂麒便将他的话堵上了。
“罢了，不管是谁告诉你的，不管你知道的究竟有多少，都不重要了。”
寂麒深深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把深埋在心底十余年的秘密，血淋淋地展开。
莘杳杳口中的往事，所缺失的部分也终于被填补，也让寂归枫四分五裂的信仰，粉碎地彻底。
“然儿和若儿，也就是你父母，他们年少时，也是一个传奇，就和现在的你一样，一直都是其他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我和你奶奶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他们也长成了我们所期望的样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后顺理成章走到一起，又在事业上相互扶持，能成为寂然与白若的父母，是我与你奶奶这辈子最骄傲的一件事。
可是，因为他们太听话了，听话得让我和你奶奶丝毫不担心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要追求那些年轻人口中的自由，我便给足了他们私人空间，在我的心里，他们不会做出令人失望的事，所以早一点放手，早一点让他们独立，没什么不好的，可是我没想到，就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最终让他们铸下大祸。
他们做了一个试验，一个唤作“长生”的实验，长生，听起来都匪夷所思，可他们花了整整十年，不留余力，让自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发现这个试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为了那个试验，竟然私底下用各种手段，招募街上的流浪汉进行人体试验！这和当初的鬼子有什么区别？
我出手阻止了，不再让寂氏拨资金给他们，资金链断裂，他们的实验自然就进行不下去，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他们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竟然……竟然……”
谈起往事，寂老爷子铁骨铮铮也老泪纵横，哽咽地不成声。
接下来的话，他是如何都无法再开口。
但坐在他对面的寂归枫，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早已经有了猜想，还是失望已经攒够了，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因为没有人手、资金去找实验体，所以，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年仅五岁的儿子身上，准备祭祀自己的亲生骨肉，换取得试验的成功，是吗，爷爷？”
他眼底划过一抹讽刺，无比自然地结果老人家的话茬。
他并不意外。
莘杳杳先前告诉他这件事后，他心中便一直有个疑问。
既然爷爷切断了寂然与白若的实验体来源，那为何，他们还会因为极端的实验，激起莘祁安能量暴涨，将他们杀死？
他们自己充当实验体吗？
若没有这一段故事，寂归枫会深信不疑。
而听完有关他们的这段往事后，他同样坚信，那两个自私自利的人，再爱试验，也不会以自身的安危为代价。
那么，还能有谁呢？
答案不言而喻。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它确实存在。
寂归枫觉得可笑极了。
怪不得，当初一直以来不着家的人，会忽然对他疼爱不已，甚至将他带到他们视若珍宝的实验室。
那时候的他，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换来了一直期望的父爱与母爱，上天终于把他的父亲母亲还给了他。
但现如今一想，却让他遍体生寒。
或许，自己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实验体呢？
只是这个实验体，身上留着他们的血脉罢了。
而见到老爷子之后，这个怀疑得到了证实。
甚至寂老爷子还没有开口，他便已经从他那双眼里得到了答案。
寂麒缓缓闭上双眼，痛苦地发出一声叹息。
“……是，我也没有想到，我的一时心软，竟让你成为了整件事的受害者。”
他对不起寂归枫。
“枫儿，爷爷对不起你……”
寂归枫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垂下眼。
“爷爷，您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做错的是他们，您不是神，站在一个父亲和爷爷的立场，这已经是您能做出的最好的处理方式。”
只是，他从来都不是别人的第一选择罢了。
心脏有点点疼，不过，他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