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道了……”
烈羽挤出几个字眼,随后便被七颜烈半跪着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哥……”
他睁开眼睛,七颜烈英俊硬朗的五官近在咫尺,汗水顺着他的鼻尖淌下来,透着别样迷人诱惑的色彩。
七颜烈提起水囊喝了一口水,捏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温柔又清爽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清醒了几分,他干涩的喉咙瞬间便得湿润惬意,还有一种想哭的心酸。
“阿羽,我带你回家。”
七颜烈把他揽在怀里扶着,尽量避开了他的伤痛,他低着头面色严肃认真,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烈羽点点头,感动的咽下喉咙的咸涩。
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回家”二字,他从离开蒙古开始,就没敢奢望活着回去和七颜烈重逢。
可是如今七颜烈就在他的面前,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大度,体贴入微,眼里是他熟悉的气势和温情。
终于到了北门,蒙古一万大军只剩了八千不到,烈羽看见他们昂首挺胸的举着武器高喊着蒙语迎接他们时,情不自禁的自责起来,如果不是他,其他的两千人就不会战死在宫中。
七颜烈说他是路过辛南偶遇宫变才凑巧援助,可是烈羽不用问就知道,他一定是因为收到消息听闻他谋反失利才会带着整整一万兵力前来,不然蒙古距离辛南千里之外,他没有理由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在外面耽误那么久。
上了马车,七颜烈便稳稳的抱着他,烈羽趴在他的怀里,脊背又上了一次药,他疼得眼泪直直打转,却咬牙不肯哼半句。
“哥,你是怎么猜到我这几日会动手?”
七颜烈合上了药罐,喂了他一口酸羊奶酪子,他咬了一口,还是熟悉酸甜的味道。
七颜烈没有搭理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因为烈羽伤势过重,马车都是挑了一些较为平缓的地方行驶,沿途风景优美,鸟语花香,一眼看去教人心情舒畅。
“哥,你看什么呢?”
“别吵,我看天色似乎要下雨,回蒙古还要三四天的时日,你这伤受了风寒难免会很棘手。”
“哦,哥你说我这腰是不是养不好就废了呀?”
他塞了一口青枣糕,腮帮子鼓鼓囊囊像个天竺鼠,七颜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挑眉用调侃的口吻道:“你的腰反正也用不着,废了又能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咳咳……”
烈羽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咂咂嘴,随后他想到某个不可言喻的场景时瞬间红了脸,然后被糕点呛得直咳嗽。
“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七颜烈眉开眼笑,轻柔的抚着他的后脑勺,那挪揄的模样仿佛在他掌心里的是一只可爱调皮的小狗。
“我不理你了。”
烈羽赌气的转过头去,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住了,七颜烈脸色瞬间变得深沉,难道是封邑启出尔反尔了不成?
他随后撩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大汉,前面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因为马车颠簸此刻已经昏迷过去了,正好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阿颜,不如我去看看吧。”
烈羽挣扎着起身,却被七颜烈按了下去,他淡淡道:“那有个小子,似乎也懂医术,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啊?”
烈羽好奇的掀开车帘一角,透过蒙古汉子雄壮的背影看见了一辆精致大气的马车上有三个人,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年轻人背着一个竹篓,手里捏着银针遮住了昏迷仰躺在车上的妇人,马车旁边站着一个清冷英俊的男人。
车上背影似乎有些熟悉,烈羽一想,那人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来,一张干净俊逸的脸庞映入眼帘,烈羽惊讶的呢喃:“故允,他怎么会在这里?”
故允也看见了烈羽,他楞了一下,朝烈羽微笑着,转头却焦急的按着岚裳的脉搏,他看看樗北炎:“岚裳姑娘有些动了胎气,这附近应该有安胎的草药,我去找一下——在此之前,我们把马车移一下,免得拦住他们的路了。”
樗北炎点点头,他上了马车抱紧了岚裳,担忧的抚摸着她直冒冷汗的面容,故允把马车驾到一边,他示意可以过去了。
这时,七颜烈从车下跳了下来,他走到故允面前,礼貌而冷漠的说:“阿羽说要同你说几句话。”
故允怔怔点头,随后和樗北炎说了几句话,意思要他不要担心,他马上回来。
“烈羽公子,好久不见。”
故允来到马车前,抱拳道,看见他趴躺在车厢中面色苍白有些诧异。
烈羽无所谓的一笑:“受了点伤,不过我要离开辛南了,想不到最后还能见到你,当初我答应过你,要教你换血之术,只不过当时时间匆忙,给了你一个锦囊,你可参悟透了?”
“在下愚钝,还请公子指点迷津。”
故允在遇见烈羽一个月后按照承诺打开锦囊,里面只有言简意赅的两句话——同源之血则生还,异源之血则莫换。
“好,我解释给你听——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若是可以知道相同的血脉就可以尝试换血,反之,就要另作打算,这两句话理解起来并不难,难的就是如何知晓到底同源血还是异源血。”
其实烈羽当时不过是说说罢罢,他知道故允定然无法猜透其中的玄妙,可是如今再见便是天意,他也乐得自在把换血之术传授于他。
“在下愿闻其详。”
故允谦逊的低头。
“这是探血针,同源血则变红,异源血则毫无反应,你拿着,换血之术博大精深,奥妙至极,日后还需要你好好钻研,适当的话可以找些白鼠尝试。”
烈羽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根比平常银针还要细一些的针,他递给了故允,随后嘱咐道。
“多谢公子,故允无以为报——”
“好了,我要回家去了,你也走吧,那个妇人气血不足,再耽误会滑胎,我这里还有一颗安元丹,可以暂且保她平安。”
烈羽朝七颜烈看了一眼,七颜烈会意的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那是烈羽本来打算自己服用的,可是医者见不得面前有患者,更何况还是一个随时有可能见红的妇人。
“多谢…公子一路顺风,故允就不打扰了。”
故允显得有些局促,面对烈羽,他一直膜拜得五体投地,他敬佩他出神入化的医术,也敬佩他慈悲善良的心地,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他才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斗乱,那暴戾残忍的眉眼都被渐渐磨灭了。
“故允,看样子你们打算入宫?”
烈羽多问了一句。
“是的。”
“马车里坐着的,气质不俗,貌美清丽,敢问是哪位夫人?”
“这…是北域郡主岚裳,她要入宫为皇甫蔷求情,请陛下赦免她的罪。”
“简直是天真,听闻北域郡主也是西琼的义女,此次朝廷大乱,辛南罹难,可是西琼叛逆造反,如今他被软禁宫里,陛下正和群臣商议对他的处置,估计马上就有圣旨昭告天下,此刻她还要进宫,岂不是送死,皇甫蔷用不着她担心,三皇子可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我劝你还是让她赶紧回北域去吧。”
烈羽冷笑,封邑启迟迟不肯宣告天下此次的宫变,恐怕是在等着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自乱阵脚,经过此次,他对封邑启了解了许多,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铲除一切掺和进来的可怜人,想来岚裳或许也是其中一个。
“什么…西琼将军造反?怎么会这样…城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故允大惊失色,不敢相信的看着烈羽,不过烈羽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他赶紧抱拳道:“公子大恩,故允铭记在心,我这就去告诉岚裳郡主。”
“去吧。”
烈羽放下了车帘,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他喝了一口茶,背后的伤口又不可理喻的疼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七颜烈上来,掀开他的衣裳一看,伤口血肉模糊,鲜血直冒,他眉头紧皱,拿了草药小心的给他敷上,又说:“他们已经走了。”
“嗯。”
烈羽冷汗如雨下,他咬牙切齿的坚持着,直到七颜烈摸上他乌黑的长发,他才昏昏沉沉的抬眼:“哥,你说我会不会死在路上……”
“不会的,不要胡说,我陪着你呢。”
七颜烈眉心一跳,目光悲伤至极,他温柔的摩挲着烈羽的脸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哥…我若是死了,你也不许娶妻。”
“好,不娶。”
“你为何这么听话了?”
“……”
七颜烈要如何说出口,他何尝不怕烈羽就这样在他眼前死去,他的恐惧和不安都是前所未有的。
烈羽睡着了,嘴角带着安然的笑意,七颜烈搂紧了他,落了一滴热泪。
车外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山峦青烟缭绕,白雾漫漫以其相融,队伍井然有序的行进着,一阵黄沙飞扬,带来刺眼的光影。
两个时辰之后,皇甫蔷醒过来了,封羽锦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一睁开眼她就看见了他依然俊美无双,棱角分明的五官,那眉眼之处都是清明的温柔。
“羽锦,我没死吗?”
她坐起来,被封羽锦抱进怀里。
“没死,蔷儿你没事了,血魅毒也已经解了…”
封羽锦点点头,脸上却有丝毫有难言之隐。
“薇儿呢?还有族人们呢?他们也没事了吧。”
皇甫蔷期待的问。
“他们…蔷儿,你一定饿了吧,我带你吃点东西。”
封羽锦犹豫了一下,拉起皇甫蔷,却被她放开了手,她皱眉认真道:“薇儿呢?她怎么了?皇甫一族的人呢?你告诉我……”
她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可怕而阴森,她在梦里看不见任何熟悉的人,只是一个人孤单难过的走着。
她不想梦境成真。
“蔷儿,他们…他们在你之前就毒发身亡了,御医本来就束手无策,还是烈羽推敲出了解毒之法,不过等去救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封羽锦无可奈何的答道,他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皇甫蔷福大命大活了下来,他已经不敢奢望其他了。
“他们?毒发身亡?谁和谁?”
皇甫蔷的脸色十分难看,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期盼封羽锦说出让她可以接受的答案。
“皇甫一族,只剩下你和皇甫婳了。”
思前想后,封羽锦还是说出了残忍的真相,他知道自己越隐瞒,皇甫蔷就会越耿耿于怀,所以只有直言不讳,不带丝毫的遮遮掩掩。
“薇儿呢?早上她还好好的…你骗人……”
皇甫蔷一个劲的后退,她害怕的蜷缩在床上,泪水瞬间断线一般的滴落。
“蔷儿,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肺腑枯竭,窒息而亡了。”
“不…不可能,薇儿不可能会死,我要见她…你一定把她藏起来了!”
皇甫蔷光着脚跳了下来,封羽锦赶紧拉住她,他心疼的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挣扎。
“蔷儿,他们都死了,全部死了,就剩下你了,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我不要…我要找薇儿……”
那是蚀骨钻心的痛楚,皇甫蔷跪在了地上,她浑身无力的弯着腰,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殿外的日光照耀进来,她眼角更是刺痛。
“蔷儿……”
封羽锦伸手,却被她推开了。
“王爷,陛下的圣旨到了!”
这时,一个宫人急急忙忙跑进来,封羽锦惊讶的挑眉,转眼就有一人拿着金黄色的圣旨到了殿内,他一把拉住了皇甫蔷跪了下来。
“皇甫一族惨遭毒杀,朕心痛无比,念丞相皇甫德德高望重,鞠躬尽瘁,现赦免遗孤皇甫蔷死罪,然皇甫家私藏机关图,至今无下文,遂除掉皇甫蔷丞相千金尊位,贬为平民,即刻出宫,不得贻误!”
宫人念完圣旨,面无表情的递到皇甫蔷面前,封羽锦却是怒气冲冲的推开,然后质问道:“为何要把她贬为平民,难道他非要把本王逼上绝路吗?”
“放肆!见圣旨如见陛下,三皇子此言简直大逆不道!”
宫人怒骂道,随后招手上来了一列御铁侍卫,个个铠甲在身,威严肃穆。
“把皇甫蔷扔出宫去!”
“慢着,本王看你们谁敢!”
封羽锦怒不可遏,把皇甫蔷拉在了身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眼眸都是薄凉冷漠的气势。
御铁侍卫都有些无可奈何,毕竟封羽锦是皇子,他们也不敢以下犯上,直接对封羽锦动粗。
“本王要见他!都滚开!”
封羽锦大吼了一声,拉紧了皇甫蔷的手扬长而去,那传旨的宫人瞬间气得七窍生烟,随后也跟了上去。
龙梓宫中,封邑启缓缓下了台阶,他直视着愤怒无礼的封羽锦,冷冰冰的启唇:“你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陛下在说什么?”
封羽锦不解,身后却响起了轻盈的声响,一个纤瘦美丽的声音走进大殿。
“臣女游芊芊参见陛下,三皇子。”
“游芊芊…你怎么会这里?”
封羽锦拧起眉头,他似乎想起来了,在金湘楼游芊芊用机关图的下落逼迫自己娶她为妃,因为担心皇甫蔷这件事已经完全被抛之脑后了。
游芊芊这个时候出现,想必就是此事,封羽锦忍不住脊背发凉,他的表情变得阴沉冰冷,狠狠的咬牙。
“羽锦,此次动乱游大人为国捐躯,临死之前请求朕赐婚游小姐,朕已经答应了。”
“这…我不答应!”
“你为何不答应?”
封邑启好笑的问,龙眸中有深深的不悦。
“我……”
封羽锦不知如何言语,只更加拉紧了皇甫蔷。
“朕答应了游芊芊和羽及的婚事,你为何要不答应?”
“她和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封羽锦一听,松了一口气,不过游芊芊一直都坚持要嫁给自己,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呢?是封邑启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他想不通,只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游小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知道你和皇甫蔷情深义重,所以成全你们,朕再三思忖,决定赐婚羽及,你可有异议?”
封邑启的语气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封羽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游芊芊此人狡猾狠毒,表面上善良纯真,谁知道她心底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羽锦,朕知道你是为皇甫蔷而来的,不过机关图一事确实是皇甫一族有错在先,皇甫婳销声匿迹,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之所以留着皇甫蔷的命,是给你面子,其他的还要多言朕不会轻饶。”
封羽锦还没有开口,封邑启就冷冷的警告道。
“儿臣…明白了。”
“你总说皇庭如牢笼,人心难测,危机四伏,朕答应你,让你随时可以离宫——江露戏园确实是个好地方,这段日子朕也让他们盯了一下,最多三日就可以竣工。”
封邑启疲惫不堪的坐到龙座上,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不少,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为了舞己,他已经尽到了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日后他只是尊贵高傲的君。
他放走封羽锦,也放过了自己。
他不想封羽锦恨自己,也不想封羽锦一生都郁郁寡欢。
或许经历了西琼一事,他终于想清楚了一些因果关系,君臣父子,渐行渐远,皆都是人生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