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羽锦无言,看着封羽及耀武扬威,张扬倨傲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好似被人拿住了七寸无法动弹。
原来,封羽及竟然如此恨自己。
当然,这情有可原,他从未想过逃避,可是皇甫蔷是无辜的,如果当时他朝台下仔细望一眼,可能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若是当初回眸笑,哪有今朝悔恨时。
水兴楼那一晚,成为他和皇甫蔷的转折点,一直拖沓至今,起伏跌宕,一波三折。
烈羽看封羽锦呆呆的立在原地,因为是封邑启发怒祸及了他,担忧的问:“怎么样了?”
“父亲同意了大哥的提议,必须要丞相交出机关图,否则的话,株连九族是迟早的事情。”
“陛下怎么突然如此操心机关图的事情了——再说,机关图不是交给你来查吗?”
“话虽如此,可是如今局势鲜明,本王成了阶下囚,大哥又步步紧逼,事态一时间不容乐观,接下来怕是会更加寸步难行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本王打算先和西琼叔叔商议一下,听听他的意见,看他信上说他已经到大辛南边境了,应该明日就会抵达宫中。”
“嗯,眼下也不能操之过急。”
烈羽附和的点头,跟在封羽锦的身后走着,古老庄严的宫道上就只有他们两人,轻风吹起封羽锦的衣袍,他墨色长发十分招摇,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来,脸色苍白的问:“烈羽,你是最懂本王的人,有时候本王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就像是血脉相连之人,那你可否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从蒙古而来,究竟是有何目的?是为了躲避七颜烈,还是其他的缘故?”
封羽锦的目光十分的锐利,盯得烈羽不由自主的一阵发怵,他的心虚转瞬即逝,而后抬眸浅笑:“你觉得呢?”
“本王想不清楚……”
封羽锦露出鲜少的茫然表情,眼神飘忽不定,时而近,时而远,让人难以捉摸。
“你在怀疑什么?”
“本王的心里有些不安。”
“我看你是杯弓蛇影了,商牟的背叛让你开始害怕了,所以你就草木皆兵,觉得我有朝一日也会步他后尘,出其不意的让你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是吗?”
烈羽平静启唇,一脸嗤笑,却看得封羽锦有些后背发凉,他的眼神里有太多忧郁阴翳的色彩,就仿佛是雷雨天时的苍穹,黑得十分恐怖。
封羽锦承认,烈羽的确是最了解的他的人了,他也承认,他眼下确实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烈羽的出现似乎是早有预谋的,就连他在他身边安安分分的待了那么久,也许也只是为了找到绝佳机会——至于他的目的,封羽锦不敢想。
“羽锦,胡思乱想是女人的习惯。”
闻言,封羽锦无可奈何的苦笑,转身朝大牢去了。
烈羽想得没错的话,他这么急着回到那个牢笼中,大概是因为要去见皇甫蔷吧。
岚裳在栈中醒来的时候,旁边的樗北炎似乎很是疲累,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睡得正是香甜。
岚裳摸摸小腹,意识到孩子平安无事后舒了一口气,眼神移到樗北炎熟睡的面庞上,微皱的长眉下是紧闭的清澈寒凉的眸子,他偏着头,鼻子挺拔,嘴唇泛白,可是这似乎不影响他的玉树临风,洒脱不凡。
或许是岚裳的目光太热烈,樗北炎醒了过来,他揉揉酸痛的脖子,带着轻微的鼻音激动的启唇:“岚裳,你终于醒了。”
岚裳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岚裳,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啊?”
“无事,孩子没事就好。”
她回头,欣慰的笑笑,面对如此温和的岚裳,樗北炎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他明显的感觉到她的笑容中有一丝疏离的味道,这让他有些挫败。
“岚裳,谢谢你…把孩子留了下来……”
“何来感谢一说,他是我的孩子。”
这话,樗北炎听出了言外之意,看岚裳的神情,似乎不打算接纳自己为孩子的父亲,胸口一疼,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因为孩子拖累你的,你还是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好了。”
岚裳叹气,把手抽了回来,再也没看樗北炎一眼。
“岚裳,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真的特别伤人?”
樗北炎瞬间面色黯淡下来,他垂头丧气的扯起嘴角,噙起一抹冰冷的苦笑,可是最后他还是没有夺门而出。
岚裳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无精打采,痛苦不堪的样子,心里某处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但最终她还是缄口不言,仿佛是考验着樗北炎的耐性。
“可是…我若真的可以忘记你,我何苦这般卑微的求着你……”
他心里的难过,层层叠叠,坚固如同壁垒,却找不到一人倾诉。
他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不可名状。
其实他才是最受伤的那一个,夹在洛樱和岚裳之间,一人纠缠不休,以死相逼,一人淡漠无情,敷衍了事。
偏偏他就是跳不出这种复杂悲哀的格局。
因为岚裳从未给过他弥补的机会。
“樗北炎,我先走了。”
岚裳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要去哪里——回丞相府吗?你不知道…丞相府已经被封了,因为她跳湖一事,皇甫一族全部入狱,处境十分危急,你回去也是于事无补——”
“什么?所有族人都被抓入宫中了?”
岚裳不可置信的询问。
“是,大概是我带你回来的两个时辰后,我派人去打探了一番,皇甫家上下数百口人千真万确是全部身陷大牢之中。”
“这…这可怎么办?”
岚裳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床边,眼神变得呆滞,虽然她确实料想过,皇甫蔷这一闹,定是朝野震荡,龙颜大怒,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
“你一人着急也是杯水车薪,而且皇甫蔷她犯的可是滔天大罪,被株连九族亦是无可奈何,眼下只能看皇甫德先前在宫中的势力和人脉了。”
樗北炎赶紧扶稳了她,中肯的评价道。
“不行,我要进宫一趟。”
岚裳摇摇头,脸上十分难看,她踉跄着推开他,欲要出去,却被他死死的揽住。
樗北炎抱住她略显丰盈的身子,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道:“别闹了,你怀着身子呢,不能动气,此事你听我一句劝,皇甫家无论何种下场,都是天意,你何必掺和进去。”
“你不懂,皇甫蔷这近一个月来,对我无微不至,得知我怀着身孕,每日都会选一些名贵滋补的药材和吃食送过来,若没有她和皇甫薇的悉心照顾,只怕…这孩子早就没了……”
“可是岚裳,我管不了他们,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就满足了,我…我不想你为了重罪之人去铤而走险。”
“樗北炎,你到底懂不懂知恩图报——当初,其实我是想落掉孩子的,是皇甫蔷一直规劝我,她说孩子是无辜的…不该因为我一时之气就扼杀一条性命……”
说到这里,岚裳又气又恼,她在樗北炎怀里挣扎,企图逃脱他的束缚和扼制。
“你说什么!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樗北炎僵住,然后把她拽到了面前,死死的看着她,眸子变得越来越冷:“你告诉我,是不是如果今日我没有发现你怀孕,这一生你都不告诉我?”
手腕传来撕裂的疼,岚裳没想到他下手如此之重,瞬间就猝不及防的栽到他的怀中,然后又对上他冰冷霸道的眼神,她皱眉心虚道:“那是之前…如果不是皇甫蔷不厌其烦的劝说,我想…我们之间就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樗北炎的眼神抖了抖,随后他泄气的拥住她,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你敢动这个孩子一下,我便杀了你。”
“你…唔…走开…樗……”
岚裳正想反驳他,却被他掐住了下巴狠狠稳住,她的话语都被揉碎在唇齿相依的暧昧水声中,手指也被樗北炎紧紧扣住,气氛瞬间热烈起来,伴随着急促的喘气声,她毫无防备的被压倒在床上。
“岚裳…我……”
樗北炎的眼神变得迷离恍惚,清冷俊逸的面容红彤彤的,像是搽了脂粉一般,他搂住她的腰肢,尽量不压着她的小腹,可是却也被岚裳制止了。
“不要,会伤到孩子……”
岚裳面红耳赤,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一通,大概是太久没有和樗北炎如此亲密接触,她惊慌失措的偏开了头,面颊是一片鲜艳的绯红。
樗北炎欺身而上,贴近她的耳畔,轻轻的咬了一口,然后右手环上了她的脊背,温柔的抚摸着,低语:“那你答应我,我们别置气了,好好的行不行?”
岚裳一愣,终于点了头。
“岚裳,我真的好想你……”
再次被吻住,这一次她没有抵抗,顺从的回应着,情到浓时,还落了一滴泪。
樗北炎被吓住,他慌忙问:“岚裳,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突然想通了,之前我百般忍让,洛樱依旧得寸进尺,差点害我和孩子葬身深渊,以后…我不会再这样软弱了。”
“没关系,日后我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你,不管是谁,都别想伤你半分。”
“嗯。”
岚裳羞涩的点点头,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樗北炎身上似乎多了一些沉稳和庄重,这让她感到没由来的安心。
正当两人冰释前嫌,浓情蜜意之时,栈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了,突如其来的戾气让岚裳打了个冷战,当看清楚门外的人之后,她便怒火中烧起来,眼神利剑一般的扫过去:“你来这里坐什么?真是阴魂不散!”
原来门外的不速之,正是刚刚小产的洛樱,她因为嫉妒攻心,被醋意驱使,居然直接找门来。
身旁的男子搀扶着神色苍白,憔悴不堪的她慢慢踱步而来,洛樱走到岚裳面前,扯出惨白狰狞的冷笑,不等樗北炎反应,她居然给了岚裳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疯了!”
樗北炎吼道,心疼的抚摸着岚裳瞬间红肿的脸颊,岚裳横了洛樱一眼,不复先前是懦弱无能,她的眼眸中迸射出炽烈的怒火,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跟我抢樗北炎就算了,还想对我腹中的孩子痛下杀手,现如今,还敢送上门来,真是恬不知耻!”
岚裳扬手,把洛樱打在她脸上的耳光还给了她。
洛樱趔趄两步,所幸被稳稳的揽住,她不可置信的摸着肿痛的面颊,嘴角是悲怆的笑容:“可是你知不知道…樗北炎…我的孩子掉了…他已经五个月了…他没了…他没了……”
说着,她猛然扑向了樗北炎,面目可怖的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随后热泪盈眶,悲痛欲绝。
樗北炎嫌恶的推开她,将岚裳护在身后,他冷漠的看着摔倒在地上的洛樱:“你不要再纠缠不休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毫无感情。”
说完,他拉着岚裳转身便走。
对于如此冷酷无情的樗北炎,洛樱居然格外的冷静,她慢慢悠悠的站起来,眼眸低垂,泪水滑过白皙细腻的肌肤,打湿了白色的衣襟,她好似一朵开在风里的风铃花,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娇柔可怜的气息。
就在樗北炎都以为洛樱这一次总算善罢甘休的时候,一声尖叫划破长空,他慌忙的回头,看见洛樱狞笑着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剑,眼角都是阴狠恶毒的光芒。
“岚裳!”
樗北炎眼睁睁的看着岚裳倒在了地上,她的胸口是一个硕大的血窟窿,鲜血随着她起伏的呼吸不要命的流淌,她瞠目结舌的看着手上的血,却已是言语困难,祈求的望着樗北炎,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
“夫人……”
旁边的男子也被吓呆了,他没有想到洛樱居然会抢了自己的剑朝岚裳直直的冲上去。
“啊哈哈哈…岚裳…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洛樱!我告诉过我你,你拿我怎么样都可以!可是…你不能碰岚裳一根手指头!”
樗北炎恼羞成怒,直接掐住了洛樱的喉咙,他的眼里是腾腾杀气。
洛樱虽然呼吸困难,可是却是又哭又笑,脸上是悲伤至极的神情,她直视着樗北炎的眼睛,艰难的开口:“我…我就是要…要她死……”
然后是断断续续的笑死,让人毛骨悚然。
樗北炎的杀意渐浓,他的手渐渐的用力,洛樱的脸色已经铁青,好像再重一些,她的脖子就要被生生拧断。
洛樱的护卫赶紧跪下了,低三下四的求着樗北炎:“公子…公子手下留情啊!夫人她,她就是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那就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樗北炎铁剑处鞘,然后信手一抛,剑刃指向了洛樱美丽清纯的面颊,这时洛樱才明显的慌了:“不要…不要碰我的脸……”
她哭喊着,挣扎着,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北…北炎……”
岚裳伸手,朝樗北炎呢喃。
“岚裳……”
樗北炎瞪了一眼涕泗横流的洛樱,嫌恶的把她扔在了地上,然后紧张的扶起岚裳。
“北炎…算了吧…我们走吧……”
“岚裳,她如此歹毒,你怎么……”
“罢了…她的孩子没了…也算报应了,你再毁了她的脸,她日后要如何活着……”
洛樱没想到奄奄一息的岚裳会为自己求情,她楞了住了,却又不承认自己输了,咬着唇,虽然泪如雨下,可是心里依旧是不可一世的。
她相貌美丽,迷人无邪,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樗北炎是第一个人,就算一败涂地,她还是无法承认是自己输给了岚裳。
“夫人,我们先走吧……”
洛樱看了看地上抱着岚裳的樗北炎,两人相拥着一起,含情脉脉,情深意切,她不愿再继续直视着让她心如刀割的场景,没再言语便走了出去。
扯了布条,樗北炎把岚裳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然后聚气真气渡入她的体内,她此刻已经昏昏欲睡,神智迷糊,如果再耽误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岚裳,你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馆。”
岚裳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在他怀里轻轻的点头。
可是她真的好累,想好好的睡一觉,只是一想到腹中的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影响——睡意和理智在厮打,她痛苦的皱眉,感觉伤口的鲜血又流淌开来。
耳边是樗北炎焦急的喊叫,以及不知是雨是泪的水珠,落在了她的眉头,一阵酸涩的疼。
“岚裳,你千万不要睡!别睡了!”
应该是下雨了,她闻见一阵花草的香味,混合着雨水的凉爽,沾上她的头发,衣裳,以及指尖。
行人匆忙的走过,带起一股细微的清风,以及一声声惆怅的悲鸣。
“岚裳,到了…医馆到了……”
樗北炎走上医馆的台阶,屋檐外面瞬间电闪雷鸣起来,声音震耳欲聋,教人胆战心惊,除此之外,是岚裳胸口洗刷下的淡红色的血,在樗北炎来时的方向汇成了一条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