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羽说此,眼中都是漫溢而出的骄傲自豪,清隽英俊的面容被余晖打上了一层金色的朦胧色彩,温润如玉。
“是你!”
年轻人原本昏暗无光的眼眸再一次亮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烈羽,仿佛在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不过烈羽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一时间陷入了呆滞。
烈羽好笑的摇摇头,一撩衣袍站了起来:“怎么?你还不信吗?”
“我以为……”
“你以为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应该是沉稳庄重,而立之年的医者是吗?”
烈羽忍不住哈哈大笑,眼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直是要羡煞旁人。
“请问阁下姓名?”
年轻人作揖一拜,无比尊敬,他确实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年纪轻轻,又生得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于是便觉得无所适从,面前的男子明显不过二十出头,与生俱来的倨傲不凡,谈吐都无比风趣,若不是亲耳听见他承认身份,只怕绞尽脑汁都不会知晓他乃是名震天下的神医之徒——一个新生的圣医妙手。
“蒙古烈羽,幸会。”
“在下故允,今日得遇阁下,实乃有幸。”
故允和皇甫薇提到过要前去蒙古寻找神医之事,皇甫薇理解他的雄心壮志,待她答应之后他便辗转来到了辛南边界,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让他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你不用如此气,方才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不知你是想学什么医术?”
“这…阁下可否教我换血之术?”
“换血?天下绝学,当今天下只有我一人知晓,你说你想学,可是你知不知道钻研换血之术需要极大的天分,且不说能不能学会,光是过程就足以让你倒尽胃口。”
烈羽神情变得严肃,眼中的光影逐渐扩散,就仿佛是一团冷雾一般,又冷酷又柔和,他想起曾经为了学习换血之术翻破万卷古籍文献,为的不过是找寻入门的方法,而后遍寻书简,却是走火入魔一般的沉沦之中,他就好似魔鬼一般在温暖的血池旁边反复尝试,整日徘徊在千奇百怪的血腥味中。
“只要前辈愿意教导在下,就算是刀山火海我的不怕!”
“不用叫我前辈,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你就叫我烈羽就好。”
“好…烈羽。”
“换血之术我可以教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故允一听烈羽的话,应该是要答应了,不免有些激动,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别说是一个条件了,只要他能办到,十个百个条件都没问题。
“什么条件?”
“你回去之后,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遇到我的事情,也不要泄露我的名字。”
“好。”
故允只当他是低调含蓄,不想被人知晓踪迹去处,打扰了平静生活,于是便爽快的答应了。
可是烈羽心里所想,却是截然不同——仇恨占据了他的心房,他必须去完成他的夙愿,故允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他本可以无情拒绝他的请求,只是换血之术仅此他一人透彻明白,若是万一他有去无回,如此神术岂不是此次销声匿迹了……
或许故允的到来,也是天意,他半生所学,以及换血之术,都该找一个继承之人。
其实报仇和医术这两件事情,烈羽分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他迫切的想要报仇雪恨,可是对于医术,他依旧是毫无保留,赤忱虔诚的。
“我给你一个锦囊,如果一个月后我没有回来,你便打开锦囊,其中有换血之术的精髓,如果我回来了,自然是好的,你可以学得轻松一些。”
“你要去哪里?”
“去解决一直以来萦绕心头的烦恼。”
“好吧,到时我在西郊等你,那里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
“好。”
故允抱拳告辞,背着竹篓子哼着歌儿走了。
烈羽看着如血的夕阳落在他的肩头,一阵苦笑,这个叫故允的人,像极了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啊。
关于换血之术,烈羽其实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的,他甚至都怀疑当初的自己是不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变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是一往无前的研究尝试……
他还记得七颜烈有一次对他说:“你身上的血,是世间万物的生灵之血,神明在上,怕会错怪于你。”
“医者,不信牛鬼蛇神。”
他无所谓的擦掉脸颊的鲜血,用匕首剖开了犀牛的胸腔,火红鲜艳的心露出了,他兴高采烈的笑着,让人毛骨悚然。
七颜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捂着鼻子走了。
后来学有所成,他更加的热衷于开膛破肚,在甜腥的血河中兀自得意洋洋——从白鼠到野鹿,再从雄虎到半死不活的人。
“阿羽,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议论你吗?”
“怎么?我很好奇。”
他挑衅一般的回眸,盯着七颜烈,七颜烈被他看得莫名的惊慌,不可思议的挑眉,不明白他何时竟然变得百毒不侵,油盐不进了。
“他们说,世子是一个铁石心肠,毒如蛇蝎之人,又古怪执着,恐怖顽固,整日里都浴血求医,枉顾天道伦常,连将死之人的血肉都不放过……”“那你的意思呢?”
“你不懂吗?”
七颜烈反问他,眼中柔情似水,氤氲着格外湿润的水汽,他不敢直视他,低头看着沾满了鲜血的手:“那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的?”
“自然是不同的,否则你以为你为了医术去涉猎如此可怕阴森的领域我会坐视不管吗——草原的生灵都要被赶尽杀绝了,就连我的臣民你都没有放过,你以为谁有那么慈悲心肠?”
不知为何,他此刻是委屈的,伸手拂了拂眼睛:“就你是傻子……”
“嗯,是傻子。”
七颜烈喃喃着,拂去了他两颊的血渍,宠溺的目光让他无所适从。
不知道为什么烈羽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他居然有些想念七颜烈……
“师父,我已经将消息带到了,师妹和殒杀应该会即刻出发前往深海。”
莲沁回到白云观,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一念真人,其实殒杀没有想错,一念真人是故意把深海的信息透露给他们的,其一是为了保护机关图和皇甫婳,其二乃是为了掌握两人的动向,但是抛开这些不谈,深海绝对是天下之大最安全的地方。
“师父…墨家和星河之事,白云观确定要涉足其中吗?”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白云观一直是以道为本,坚持本心,超脱俗事之外的存在,为何要干涉这些凡间乱事?”
“若天下大乱,何以传道,若国家覆灭,何以留道,若辛南罹难,何以立道?世道万物,相辅相成,唇亡则齿寒,墨家实力卓绝,星河残酷无道,白云观不能袖手旁观。”
“徒儿懂了。”
莲沁抱拳离开,一念真人看着他离开,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还是太年轻了。”
天刚刚暗了下来,暮色低垂,树影婆娑,封羽锦坐在榻上,无聊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只萤火虫,那么孤独的飞着,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不知是不是误入了宫中,它越飞越低,惊慌失措的。
商牟走进来,抵住了封羽锦的视线,他不悦的微微皱眉:“怎么了?”
“王爷,有你的信。”
商牟作了一礼,封羽锦惊讶的拿过信封。
过了一会,他惊喜的笑道:“是烈羽回来了——本王去宫外接他。”
“王爷,还是属下去吧。”
商牟担忧道,难道封羽锦那么快就忘记被刺杀之事了吗?
“不用,你去备车。”
封羽锦笑吟吟的摇头,心情一瞬间好了许多,商牟欲言又止,却瞥见封羽锦嘴角的笑容,他还是不想扫了他的兴,于是就出去了。
城中的金湘楼中,烈羽早已在雅间等候多时,他紧盯着楼下的走廊,过了不久,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他浅浅的扬唇,无比高兴。
“烈羽,你终于是回来了!”
见到烈羽封羽锦很是激动,眉上都是喜悦之色。
商牟知趣的没有跟上来,只是轻描淡写的瞟了瞟楼上的情况,自从封羽锦从河堤回来,他对商牟的态度就不冷不热的,这让商牟很是压抑,心里惴惴不安的。
他生怕露出了马脚被封羽锦抓个现行,又怕封羽锦戒备心不够着了他人的道——他的处境已是进退两难,可是又只能按兵不动。
“烈羽,你和蒙古大汗怎么样了?”
“他那人,学会了欺骗于我,只不过是部落郡主成婚,他却借此把我哄了回去……”
可是一想到后来七颜烈青黑着脸把自己赶了出来,他又十分的愤怒,心想着他千里迢迢赶回去,他凭什么如此对待他,而且还是被他骗回去的……
“后来呢?”
“被他赶出来了。”
烈羽苦笑,拿起酒壶便要灌酒,封羽锦一惊,拦住了他:“你素来有胃疾,可不要任性妄为。”
说罢把酒壶抢了下来,给他沏了一杯茶,上好的龙井,清香扑鼻,入口甘甜,烈羽却突然眼角酸酸的,除了七颜烈还从来无人这样关心过他。
“封羽锦,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事…倒是发生了一件……”
封羽锦和烈羽仿佛是老友久别重逢,寒暄之时居然生出了一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封羽锦说出被刺杀的事情,烈羽惊愕道:“商牟不是在你身边吗?”
“他恰好不在。”
“那这刺应该很了解你的行踪…你可曾和人结怨?”
封羽锦摇头,喝了一杯酒,若说仇人的话,封羽及不就是他的仇人吗?
封羽锦差点把酒杯捏碎,这几日他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可是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他甚是烦躁,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比的懊丧。
“羽锦,你就没有怀疑过身边之人?”
烈羽意有所指,眼神瞟了一下楼上,却不曾想商牟正望过来,他尴尬的抿嘴,别过了头。
封羽锦明白他的意思,其实说起来他是怀疑过商牟,可是他找不到证据,也不愿意相信他是叛徒。
半个时辰后,烈羽和封羽锦回了宫中,他依旧住到了偏殿,两人摆好了棋盘,宫人奉了茶,封羽锦率先落子,一边说:“烈羽,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愿意待在我的麾下,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本来应该我报答你,为何你却……”
“人生如棋,生也好,死也好,不过一场梦境,在何处扎根其实都一样,至于你…我认为你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有朝一日必定会唯我独尊。”
模棱两可的言语掩藏了烈羽的真正目的,他的眼神无比的真诚,就仿佛和心里想的一致,封羽锦没有任何的怀疑,相反还多了几分的欣慰。
晚饭过后,洛樱来到栈的楼下,樗北炎此刻正在房中待着,她也得以来到了后院,早在暗处等着的黑衣人吹了一声口哨,她立马加快了脚步,玩旁边的屋檐下躲了进去。
“有消息了吗?”
“她在丞相府里,和皇甫大小姐整日形影不离的,估计很难下手。”
粗犷的男声压得很低,洛樱在黑暗中皱起了眉头,亦是低骂:“废物!叫你来不是给我说这些的,你赶紧想想办法,一定要尽快除掉她!”
“可是夫人,丞相府可是惹不起的地方……”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难道杀人这种事情还要我亲自教你吗?”
洛樱根本不听黑衣人的解释,直接暴躁的打断了他的话。
黑衣人为难的努努嘴:“夫人…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
“那个女子似乎也怀了身孕,正因为这样皇甫大小姐才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什么…她怀孕了!你说她怀孕了——消息是真是假?”
洛樱大惊失色,一把揪住了黑衣人的衣襟怒喝道。
黑衣人点点头,表失确有其事,他亲耳看见皇甫大小姐叮嘱丫头,要时刻注意煎药的火候和时辰,不要让安胎药冷了,而且他还看见岚裳在院子里缝制小娃娃的衣裳,想来是一定不会出错的。
“那她的孩子是谁的……”
洛樱瞳孔放大,面容变得狰狞难看,她呆呆的自言自语,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她矢口否认:“不会的…不可能的……”
“夫人…会不会是樗北炎的?”
“你胡说!”
黑衣人似乎揭穿了她心中的想法,而她难以接受,一巴掌过去打得他嘴角青黑,他踉踉跄跄的站稳,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一边瑟瑟发抖。
“不管她的孩子是谁的…我都不会让她成功生下来……”
她阴森森的笑起来,紧咬下唇,黑衣人看着,不禁冷汗直冒。
“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是剧毒鹤顶红,还有落胎散,你找机会混进去,明日之后我要听到好消息。”
洛樱拿出了两个瓷瓶,一黑一红,交到黑衣人的手里,还鼓励一般的拍拍他的肩膀。
“是……”
黑衣人跳进夜色中,而洛樱仍然怒气冲冲的,想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岚裳在床榻上耳鬓厮磨,鱼水之欢,她就嫉妒得咬牙切齿。
其实当听见岚裳怀孕的消息时,她便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樗北炎的无疑的,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拂上小腹,她恶狠狠的道:“孩儿啊…如今有人阻挡娘亲和爹爹在一起,你说娘亲是不是应该不择手段的打消她的念头……”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岚裳。
她冷冷的扯起嘴角,回身,却是一怔,似乎被吓住了。
“北…北炎,你怎么在这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出来透透气,里面太闷了。”
“夜里冷,你不要胡乱跑,出了事情我不会管的。”
樗北炎冷漠的吐字,把披风扔给了洛樱,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走了。
“哼…你以为你能逃脱我吗——异想天开啊,樗北炎。”
看着手里的披风,她得意的笑了,看来在樗北炎的心里,已经渐渐的开始接受她了。
第二日一大早,皇甫蔷就叫若荷炖了雪梨鸽子汤送去给岚裳,岚裳刚起身梳洗妥当,见皇甫蔷献宝一般的把汤端了出来,她不好意思道:“大小姐,我最近都吃胖了……”
“吃胖了好,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胖了肚子的孩子得益,你只管吃些滋补的好东西。”
说着,给她舀了一碗汤,岚裳不好拒绝便接来喝了,喝完连声赞叹:“鲜美清甜,手艺真好。”
“多谢岚姑娘夸奖。”
若荷一揖,害羞的回答,岚裳又说:“你做的糕点堪称一绝,没想到汤也极其好喝。”
“姑娘过奖了。”
若荷端了食盘出去,关好了门。
这时皇甫薇来了,若荷喊了一声,见她有些憔悴,皇甫薇却摇摇头进了房中,若荷早已习惯了皇甫薇风风火火的性格,无奈的走了。
“姐姐!岚裳!”
“二小姐也这么早——”
“薇儿,你总算舍得出门了。”
皇甫薇羞笑着,挨着皇甫蔷旁边坐下来,打量着面色红润,脸蛋圆了一圈的岚裳,打趣道:“看来姐姐把你照顾得比对我这个亲妹妹还好,看看这脸蛋红彤彤的,好看极了。”
岚裳羞红了面颊,抬着头轻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