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是一只修为只有区区数百年的狐狸,却也明白何谓正义道德,何谓邪恶轮转,可是你堂堂的白云观住持,道法超绝,却不懂得正邪相依的道理!”
阿狸的声音过于稚嫩,如此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却别有一种凌然的骄傲之气,她不卑不亢的看着一念真人,眼眸的蓝色渐渐加深,宛如一望无际的海洋。
一念真人以为她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妖狐而已,却敢如此的顶撞自己,不由的怒火中烧,丹田一沉,玉心剑又逼近了几分,她加重了力道,光影一掠而过,阿狸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她慌忙的把灵气化作了屏障。
一念真人不屑的浅笑,眼眉都是志在必得的神采,指尖一晃,玉心剑居然轻而易举便冲破了蓝色屏障,她越发的得意,微微勾起的红唇显得有些妖媚:“真是不自量力!”
玉心剑被她一喝,朝阿狸的胸口捅去,皇甫婳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脚下仿佛生出了翅膀,载着她向阿狸迅速的跑去,玉心剑离她只有一寸只遥,她似乎听见了呼呼的巨大的风声吹过耳畔,伴随着莫名其妙的清脆的琴音,她的心脏一阵战栗……
“莲清!”
“小婳姐姐……”
一念真人悲痛欲绝的哀鸣一声,宛如突然被箭矢射中的大雁,她的身子剧烈的抖动,然后跑向了皇甫婳,冷静而美丽的双眸被悔恨与恐慌代替,她眉尾的高傲也变得无影无踪。
阿狸看着皇甫婳抢先挡在了自己身前,用她娇小玲珑的身躯截住了玉心剑的进攻,她慢慢的倒下去——皇甫婳背对着她,她看见地上开始有大颗大颗的血滴落下来,就像一场骤雨那样,不要命的把泥土都湿透了,随后她双腿微倾,略略抬起的手僵住,最后倒了下去,阿狸看清楚了她胸口的窟窿,玉心剑上的血红艳艳的,与那雪白透明的剑身互相映衬,仿佛面前的是开了一地红梅的雪地,美得让人揪心……
“莲清!你为何要替一只妖狐挡剑!”
一念真人来到她身旁,抱住她发凉的身子,怜惜的质问,面容上是一览无余的自责与忧愁。
可是皇甫婳呢,却在她的怀里甜甜的笑着,声音低到喉咙里去:“师父…她不是坏妖,她在…在帮我救…风间……”
那玉心剑刺进胸口的的疼让她瞬间麻木,到此刻全身都毫无痛的感觉,若不是玉心剑已被一念真人抽走,她还想自己“亲力亲为”,毕竟那血流出去的同时,她的确以为是在做梦——人们都说做梦的时候无论摔倒还是死去,都不会感到痛苦和疼,她现在就是如此。
也许,是真的在做梦呢。
“小婳姐姐……”
阿狸拉起她的手,热泪盈眶。
皇甫婳却笑颜如花,握紧了她的手,朝她摇摇头:“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我怎么…可以让你…受伤呢……”
“小婳姐姐,如果殒杀哥哥知道你为了救我这样…他一定会特别难过特别生气…对不起……”
“没关系…等他醒来…你告诉他…我这样做…只是想你救他活下去,阿狸…是一只…心地善良的小狐狸……”
“小婳姐姐…你别担心…殒杀哥哥会醒来的……”
“嗯…有你在…我…我就放心了……”
可是,她为何觉得好累,天地渐渐的昏暗起来,眼皮变得十分的沉重,她躺在一念真人温暖的怀抱里特别的惬意,舒服得她好想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不过……她真的好难过,她还没有看见风间醒来……
“莲清,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回白云观…你不要睡…坚持一下……”
“师父,我想睡觉了…可不可以…让我睡一会…睡一会就好…最近和师兄…练剑真的好累啊……”
“小婳姐姐…你不要睡…睡着就就醒不过来了!小婳姐姐!”
“阿狸…帮我把这个交给风间……”
她勉强睁开了酸疼的眼睛,想起来还有一件礼物没有送给风间,那是她上次和他见面时回观里的路上买的,她一直没有告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发生这么多的意外……
其实,她望着他笑的时候,她便想拿出来了,可是却迷醉在他俊朗好看的容颜里无法自拔。
现在想起来,还好当时没有浪费那一点点的时间。
因为她现在真的可能一觉不醒……
她从腰间拿出了一个泥人模样的小玩意,递给阿狸,阿狸看了几眼,发现这泥人和殒杀长得几分神似,又看见泥人底下写了两个小字“风间”,她顿时明白了。
“阿狸…一定要交给风间…这是我让卖泥人的师傅…特地…特地做的……”
“小婳姐姐,我会给殒杀哥哥的……”
“嗯…好,阿狸…谢谢你……”
皇甫婳的手滑落下去,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呆呆的在一旁杵着,脑海里一片空白,也忘记了要点头还是开口,就那样全神贯注的盯着她苍白的脸……
“莲清?你醒醒…醒醒!”
“一念真人,她怎么样了……”
“莲清…她的脉搏越来越微弱了…气息也……”
“怎么会这样…小婳姐姐……”
耳边是凄厉的哭声和叫喊,而皇甫婳却在冰冷涌上四肢肺腑的时候突然轻松释然,她看见自己飘到了半空中,阿狸和一念真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三皇子,陛下在书房召见,请您速速前去。”
胡全金鞠躬拱手,恭敬道。
封羽锦斜了他一眼,也未起身,冷漠的问:“父亲有什么事吗?”
胡全金思索一会,缓缓说:“似乎和三皇子另建王府有关。”
“当真?”
听到建筑王府一事,他有些激动,立马起来,声音虽冰冷寒凉,却有两分轻快,就好似他的心情一般,雀跃兴奋。
到了书房中,封邑启正在全神贯注的批阅奏章,胡全金出言提醒了几句,他才拉回神来,见封羽锦来了,疲惫的脸上立刻挂了慈笑:“羽锦。”
“父亲唤儿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压抑住内心的欢喜,明知故问道。
封邑启似乎心情十分的舒畅,让他落座再说,他依言坐到了一旁,作洗耳恭听之势。
封邑启这才语重心长道:“关于你想要到城里落户一事,朕这几日好好想了一下,你若是心意已决,朕也乐意成全了你,不过……”
“不过什么?”
“你那日所说的宁愿做庶民布衣,也不愿留在宫里为王的话可是真心真意的?”
“这个……”
“不用怕,尽管实话实说,朕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父亲,当时儿臣一时心急才会胡言乱语,请父亲恕罪。”
封羽锦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封邑启虽然是他的父亲,可是君王的脾性都是反复无常的,他可不敢冒这个险,便从容淡定的撒了个美满的谎言。
谁知封邑启摇摇头,失望的说:“羽锦,想不到你如此提防朕。”
封羽锦才知是自己误会了封邑启,连忙认错,脸色却是疏离漠然的:“父亲,儿臣知错,请父亲原谅。”
“罢了,你和你母亲,骨子里简直是一模一样,知进退,知人情,倔强清高,唯一不同的是,她懂得为人处世,左右逢源,而你,却是不愿半分的低头——就连求人,你都是高傲的,这样的性子,会吃亏的……”
这个时候提到舞己,封羽锦摸不清他的目的,只是低头听着,也不插嘴打断,直到封邑启叹息道:“羽锦,你以为世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封羽锦楞了楞,更加的莫名其妙,看了封邑启一眼,觉得他似乎有些变了,只是说不清楚哪里变了,他迅速的思考,发现回答不上来,过了一会,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胸口一疼,道:“大概是爱而不得吧。”
没想到封邑启惊讶的回头看着他,眼里透出了浑浊的暖意,那眼神似乎要把封羽锦的心思都看个通透干净。
须臾过后,封邑启欣慰的点点头:“果然是朕的爱子,深得朕心。”
“父亲,有什么问题吗?”
今日的封邑启太奇怪了,好似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面色凝重,眼神严肃。
封羽锦百思不得其解。
“没什么,你打算何时动工?”
“建造王府劳心劳力,自然是越快越好…明日就遣工匠去查看风水。”
“地段看好了吗?”
“嗯,城内的江露戏园,儿臣去过几次,发现那里虽然荒废已久,可是却别具一格的生了一园的桂花,是城内开得最早的,冷香盈盈,让人难忘。”
“你一直都爱桂花,那冷清之物倒与你相处得合适——这样的话,朕也没有异议,只是土木建工毕竟劳累,你只管往宫里派人去看着,不必时时亲自监察,你是辛南皇子,偶然抛头露面就罢了。”
“多谢父亲关心,儿臣明白。”
从书房回来,封羽锦来到偏殿,想和烈羽一同分享此时的喜悦——烈羽起初胸有成竹的告诉他,他一定可以说服封邑启成功去往宫外,没想到真的实现了,他不免更加钦佩烈羽,不管是他的逻辑思维能力,还是他的高超医术。
“烈羽吃过饭了没有?”
“回王爷,烈羽公子今日似乎忧心忡忡的,拿进去的东西都撤了回来。”
“有这等事?本王进去瞧瞧。”
烈羽自从封羽锦上次给他喝了白云边后,接连犯了一两次胃疾,封羽锦十分后悔,此后一直叫人小心伺候他的饮食,烈羽也乐意配合,严于律己,谨慎小心的调理身体,别说落下一顿饭了,就是一杯茶汤他都不会忘记。
“烈羽,你在做什么?”
刚走进去,就看见烈羽站在窗前,衣裳清清,一袭的雪白,他一动不动的木雕一般,目光打量着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或许是在发呆吧,连封羽锦靠近都不知晓。
封羽锦正要喊他回神,就瞧到一边的桌子上放了一封信,他有一种直觉,这信里也许藏着他想知道的一切——扫了一眼烈羽,他依旧呆滞的立着,封羽锦把信拿来展开。
仅短短数语,封羽锦一个局外人都如遭电击,呆若木鸡——
阿羽,十日后大婚,望速回。
落款是七颜烈的全名。
封羽锦有些疑惑,这信是正宗的汉字,烈羽是蒙古来的,七颜烈和他传信为何不用蒙语呢,这样不是更为安全吗……
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疑虑,烈羽本就懂些汉话,七颜烈又格外的喜欢他,应该是有专属的信使的——估计是自己想多了。
他把信放好,走到烈羽旁边:“烈羽。”
“羽锦,你…怎么过来了?”
烈羽惊讶道,好似被吓了一跳。
“听宫人说你一天都滴米未进,这是要闹绝食吗?”
烈羽摇头,指着那信:“你看过没有?”
“嗯。”
他坦然承认。
“羽锦,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和别人成婚了,你会怎么办?”
烈羽神情恍惚,慢吞吞的坐到凳子上。
封羽锦苦笑,估计烈羽已经忘记了,皇甫蔷就快要和封羽及成婚了——他能怎么样,他无可奈何。
“和你一样。”
烈羽回神,恍然大悟:“抱歉。”
封羽锦无所谓的笑笑,叹了一口气,掩饰住自己的难过,道:“你要回蒙古去吗?”
烈羽没有回应,目光定格在一处,浅浅的笑,随后伪装崩塌,他抱着头,埋在手臂上,像习惯了逃避的鸵鸟:“我不知道。”
“我想,你应该是想回去的…毕竟,你一直都没有放下他……”
这后半句话,封羽锦却像是对自己说的,言语里面有微弱的伤感。
烈羽抬起头,俊秀的脸庞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似乎有些嫌恶封羽锦拆穿了他,随即皱眉:“我拿的起放的下。”
封羽锦哑然失笑:“那你就不要回去了。”
“我……”
“那你到底回不回去?”
“不回去。”
他这样一说,却捏着那信皱了半截,很明显他是在故作镇静。
封羽锦拍拍他的肩膀:“想见他一面就回去吧,这种事情说不清楚的,说不定你见了,以后就能忘记了。”
“当真吗……”
他满怀期望。
“你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可是…他新婚大喜,忙于宴席,应该顾不上我吧,我回去了也不能帮上忙……”
“不过,你要不回去,肯定是没机会了——”
封羽锦欲言又止。
“什么机会?”
“我的意思是,父亲已经答应了我另建王府的要求,机关图的事情有商牟,你时间空余,可以回去看看,上一次大汗过来,应该是希望你回去的吧。”
“那……”
“回去吧,好好说清楚,如此局面那么的僵持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说清楚……”
烈羽冷笑,暗想:七颜烈,我们也该做个了断了。
上一次七颜烈说要和萨塔娜成婚,他闹得不可开交,鸡犬不宁,最后他取消了婚约,与他床榻行欢,交付终身……
可是现在,却是信纸只句,注定后文,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干净简洁得心酸——狠心的撕碎了曾经美好的山盟海誓,君子盟约,他以为他说的话,海枯石烂,沧海桑田都不会变…为什么,短短数月,便已经移情别恋,真心付于他人……
“七颜烈,我真想杀了你……”
这样,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原来,占有欲这种东西,他要比七颜烈强烈百倍千倍……
“阿颜,你就不会后悔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他某日问他,又随意又认真,不肯放过他任何的表情。
“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
“嗯,我自然也不后悔。”
“那你若是变心了要怎么办?”
“要是我辜负了你,那阿羽你就来找我,杀了我吧。”
“为什么?”
“这样你能高兴啊——阿羽,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那好——你可不要后悔,等我要杀你时,你别躲。”
“我不躲。”
那一夜,是他一生之中最漫长悲伤的夜,就好似海洋演变成了小溪,滔滔不绝的,源源不断的流淌过了心里,偏偏还带着倒刺,刺了一路的血,依旧唱着欢快悦耳的歌谣。
“阿颜…难道是我不够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我了…还要和别人成婚……”
如果,如果我是一个女人就好了。
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