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到了。”
马车停住,车夫一扯缰绳,骏马嘶哑鸣叫一声,轱辘便卡在了原地。
“好。”
南蛮王点头,伸手向天音,他俊逸的笑道,眼里万般的柔情蜜意:“走吧,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嗯,好。”
她满怀期待的把手交给她,手指抓住裙摆,一低眸,无数的甜蜜在她的心口,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一般。
一下车,她的眼眸便红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芍药花,火海一般的摇曳生姿,层层叠叠,细细密密,他们在路边站着,在花海丛中,有一栋木屋,她可以看见上面挂着贝壳的风铃,下面掉着柔滑的金黄穗子,她仔细去听,仿佛能够听见风铃相撞的清脆悦耳。
“朝昀…你……”
她去看他的表情,他却是神色十分的认真,他摸上她的发梢,像抚摸着一只温顺的猫咪,他只是与她对视,眼神藏着沧海桑田,柔软如水:“你不是最喜欢芍药吗,红色的,最艳丽妩媚——”
“嗯…这么怎么会有一片芍药花海……”
她疑惑,这里土地贫瘠荒芜,四面环山,离皇城十分遥远,四周都是树林山丘,火红的芍药花,要以清泉浇灌,要以人工授粉,费尽心思来培育。
“这里本来是一片荒山野岭,荒芜无活物,我自你初次进宫,我带你去薰衣草花田,我最喜薰衣草,而我问你,你却说喜欢芍药…我觉得芍药虽美,却太过刺目,可是你便是芍药,风情万种,妩媚撩人,我那时我便想,送你一块芍药花田,想来想去这里最好,无人打扰,宁静致远。”
“朝昀…你怎么会记得这些呢……”
她捂住嘴唇,颤抖着身子抽泣起来,她当时说者无意,但是听者有心,他居然还记得……她心田无比的感动,突如其来的暖流让她猝不及防。
“阿音,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可是我还是特别后悔,我非常想与你一生一世,过完这无趣的一辈子,阿音…你可想过这样?”
“朝昀,我们之间……”
终究是有缘无分的。
可是美景在前,良人在旁,她却是无法自拔在这极其美好的氛围里面,她不忍心说出口,或者是自私的不想打破这种温柔乡。
“阿音,我们之间……我知道,有太过的磨难,可是不管怎样,我都愿意陪伴着你,我多想逃离宫中,只与你在一起,我这南蛮的王,不念江山,是不是罪过,可是……为什么,你却如此让我着迷疯狂……”
她静静的等他说完,她有一种恐慌,他是否早就得知她会离开,这个时候,她头脑一片空白,她想不起来她的誓言,她突然就想留下来,她想要不顾一切的冲破束缚和他永结同心,红衣相舞。
微风拂面,面前的芍药花便跳去俏美动人的舞,在风中凌乱,显透迷离恍惚,动人心魄。
世间似乎都只剩下了这一种最强势惹眼的红色,而她的红裙也被风摇起,他看着她,以为她就此乘风离开:她柔弱的娇躯好像一捏就碎一般,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朝昀,这花海,我很喜欢,我想下去走走,看看那个木屋……”
如果她没有记错,曾经自己也说过,要在芍药花海搭一个属于自己的木头房子,门口挂一串海边捡来的风铃,风一吹,便唱起好听的歌,她要坐在房子的台阶上,看天边的落日余晖,看星辰密闭,看蔚蓝的苍穹划过美丽的流星……
他为她做到了,种一片花田,修一个木屋,系一串风铃……她要着红衣,拉着他的手在其中奔跑,哪怕发髻松散,哪怕衣裳凌乱,哪怕汗浸渍一身……
“好。”
他看着她在话音刚落的时候便跑了出去,奋不顾身的、满心欢喜的朝花海中心跑,他赶紧追逐着她的脚步,她的红衣飒爽英姿,却要彻底的融入到芍药里面,他突然想着——这片花海似乎要将她从他的身边夺走,他自然要拉住她。
“阿音你慢点……”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掌心,柔润暖和的触感让她回头,笑靥如花,娇柔俏皮,她手腕的银镯子泛滥着银白色的光芒,她的笑幸福而极致,仿佛少一分便是对不住他如此热烈的爱。
“朝昀…来世…来世……你娶我好不好……”
狂风刮起,漫天的红花飞舞,她的发丝散开,在她的背后招摇。
他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大概是风儿太大,大概是他太专注她的美丽,他只看见她嘴唇轻轻的努动,没有一点点的声音。
“阿音…阿音…你说什么?”
她却越跑越快,她的指尖抽离了他的掌心,他奋力的追逐,却见她已经穿过了花海,走上了木屋的台阶,她的红裙拖在地上,似华丽繁复的喜服,她抬头,眼里笑意隐隐,隐隐作痛。
原来,她的心声,他真的听不见。
也罢,最是花前月下的情,最难忘记,最怕誓言动听,误了死劫。
“阿音,进去看看。”
“嗯。”
木门吱呀一声响,她慢慢的走进去,屋子里的一副画卷在她眼前呈现,她静默无言,看上面是一位提着花篮的女子,着红衣,饰珠翠,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她眼神悲戚,略带风华,正盯着手里的芍药花篮,她的容颜竟然和她一模一样。
泪水滴落衣襟,她浑身僵住,没有勇气回头看他一眼,最后是他上前,把她搂在怀里,他赌气一般的诉说:“阿音,我才是世间最爱你的男人——我经常无事就来这里,在芍药花丛里面呆呆的坐着,我想你要是在我身边,那我此生无憾了……”
她要如何回答,她的心再一次剧烈颤抖。
他的柔情快要将她吞没了。
“朝昀……”
一遍一遍,她喊着他的名字,生怕自己走出花海便忘记了,可是她如何忘记,这样一个对她掏空心思的男人……
“阿音……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
不敢出声,其实她想实话实说,可是却觉得一言难尽,她要如何在和他互吐心事之后离开她,她要如何用一个虚假似真的谎言去玷污这份感情。
“阿音,你说啊…说你爱我……”
他似乎也流泪了,在她的脖颈,湿滑冰冷的泪水刺痛了她的肌肤,她发觉她心里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她咬紧牙关,道:“朝昀…我真的……真的好爱你……可是朝昀…我不能留在你的身边……”
他却像没有听见她的后半句话,高兴的把她抱起,在屋里转圈,他的笑脸像一个稚嫩天真的孩子。
午间,车夫买来了饭食,屋内一应俱全,桌上还插着一株鲜活的芍药,她与他面对面坐着,他给夹菜,像平常人家爱护妻子的夫君,他一边夹菜一边说道:“这家酒楼的菜是皇城里面最好的,虽比不上宫里,可是色香味俱全,也可一品,你要多吃些…吃完还有给你买的红豆糕,是你经常去的那家食楼,现做的,还热乎着。”
他细致入微,记得她的口味,不像在朝堂上一般,威武霸气,居高临下,这般落差,让她手足无措,更让她心如刀割。
“朝昀,我不配你待我如此的好。”
她喃喃道。看见他筷子一抖,一块牛肉滑落在桌上,他怒视着她,好像无比的愤懑:“阿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朝昀,我只是觉得…我对于你的好无法回报……”
“我不求你的回报…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他淡然一笑,却显得异常落寞。
“朝昀,我爱你。”
如果不说,此生便不再有机会了吧。她鼓起天大的勇气,像是要证明的她的真挚,她起身在他的脸盘印下一吻,然后开始吃饭。
他点头,笑得宠溺。
“阿音,我也爱你。”
两人在花海漫步,到傍晚也不舍的离开,他坐在花丛里,抱着她,爱抚着她的脸,无边深情:“阿音,我陪你看日落可好?”
这一刻,他的脸和记忆里最动情的某时重合,她当初愣住。
“阿音,为我栽一株白茶可好?”
她与那时一样的听话乖巧。
“好。”
“阿音,你真好。”
“嗯。”
她又点头,享受着此刻记忆在夕阳下如水流涌出的痛苦和甜美。
“殒杀,你真要一人回辛南去吗?”
岐芸对于殒杀的独自离开,有太多的担忧,不舍,还有忧愁,这是第一次吧,他要求主动离开自己的身边,独自去江湖闯荡,由此她无比的感伤。
就像是年迈的老鹰看着自己的小崽展开了雄壮的翅膀,扑棱几下,然后飞入那红霞漫天里面,再也不回头。
有欣慰,还有难过。
“师父,不用担心我。”
殒杀的心里也微微的感伤,之前有师父在他身边,他感觉到温暖和快乐,可是在她的臂膀之下,他害怕自己过于安稳而丢失了斗志,所以他要离开,浑身锋芒毕露,孤身只影向红尘,这是最好的选择。
“是不是有祁渊的缘故?”
“师父……”
大概是有的吧,可是岐芸总有一天会不在他的身边,还会有其他人——其实他为她感到高兴,遇到红颜知己,他愿意庇护疼爱她,总比他这个徒儿要好,时常给她添麻烦。
“殒杀,我真的舍不得你走,你的性子喜欢清静,也不爱与人说话,世间百态险恶无常,我怕你无法适应,我真的不想你如此冷冰冰的,憎恨红尘,不肯与万物交心,一人孤冷寂寞,我如何舍得?”
“师父,不要担心,我会学着接纳他人的……”
说来轻松,可是他自己也明白,只是一时的安慰罢了,人心难测,城府肆虐,还不如和兵器死人打交道。
不知何时,祁渊来了,她搂着岐芸的肩膀,她便哭了,殒杀无言的站在她身边,无助而茫然。
“阿芸,你不要担心,殒杀卓尔不群,面容虽冷,但是他爱憎分明,不善言辞也好,冷漠无情也罢,这情有可原,他从小与匕首相依为命,你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他成长,他也会遇到一个可以捂热他的女子,你该对他自信些,缘分和命运这种东西无法抵抗,是因为有太多人靠缘分和命运存活至此。”
“阿渊,你不明白,殒杀他除了杀人…我似乎什么也没有教会他……”
岐芸自责的说。
“相信我,总有一天,你再见到他,他也会变得温暖体贴,他也会勇敢的去爱,去付出……”
擦去岐芸的泪珠,他安慰道。
岐芸没办法,便不再纠结,若真是那样也好,他一人孑然一身,风里雨里,伤痕累累若有人在旁,她也安心了,只是那个人,她倒希望快些出现,她不知这个傻小子还要受多少苦……
殒杀说不上任何话,还是给了祁渊一个感激的目光。
“师父,我想听听你的意思——阿狸她到底应该去哪?”
岐芸沉思,阿狸的情况殒杀已经和她细说一番,她知她身份特别,乃北疆千年一见的狐女,通晓读心之术,自带治愈灵力,可救人于生死之际,可是她似乎看出她对殒杀感情深厚,若要她离开他的身边,她一定也不愿意,先前闹了一次,看样子不会跟着无心去西域,无心那孩子性格倔强开朗,与殒杀也差些缘分,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就此改变他……
她便抱着一丝希望,说道:“她要是不去西域,你便带着她回辛南,她化作灵识在你身边,也好代师父保护你。”
“师父为什么这样说?”
“她还有些人性,灵气逼人,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你身边没人,我很担心,无心那里,只能抱歉了,那孩子,我也与你一样,担忧她此去西域的安危。”
“我本打算让阿狸与她去西域,没想到阿狸言辞拒绝了……”
他怎么会想到,阿狸的心在慢慢的向她靠近,她天生争强好胜,容不得眼中钉,若与无心在一起,一定斗个你死我活,就算落不到这样的境地,她也不想离开殒杀,她无法接受长期的别离。
“殒杀,你先回去,叫阿狸过来,我有话交代她。”
“师父?”
他询问的看来,有一丝紧张。
“她不过一个娃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殒杀尴尬的走了,不好意思的挠头,他不过是想阿狸害怕生人,又是任性无比,到时见到师父会不会怯场而已。
可是他对阿狸的关心落在岐芸眼中,她却是又另外一番想法,她冷笑,对祁渊说:“阿渊,你怎么看?”
“你是说阿狸?”
“嗯。”
“那个孩子——我觉得不适合待在殒杀身边,她看来不如我们看到的单纯简单,总觉得特别的危险,她身上本领不凡,我担心……”
“你担心她会兴风作浪?其实,我也这种感觉……”
“那你怎么不让她随无心姑娘去西域?”
“无心那丫头,她平常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缜密,她一定知道阿狸的心思,可是你要知道,阿狸随她去西域,只会让她置身危险之中,但是在殒杀身边,她还有所收敛。”
“原来如此。”
岐芸深思熟虑,才终于做出了决定,让阿狸跟着殒杀,一举两得,若是去了西域,只怕会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阿狸的眉心妖气冲天,她看得真真切切,她经常和狼群在一起,知道她对殒杀的渴求,就像野狼看见食物一样。
可是也只有殒杀,能够压制住她。
“阿芸,殒杀他…你就不担心会走上岐路吗?”
身旁有个妖物,心里如何踏实。
“凭她的能力,伤不到殒杀,可以收服殒杀的女子,是他的命,也是劫…不知何时会出现……”
岐芸叹气,她为殒杀操碎了心,只希望他少受人间疾苦,每每看见他的赤眸,她都为他难过……
“殒杀哥哥,你去哪里了?”
阿狸拉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茧子,像狐狸尾巴搔动不安,他居然有些反感,不知为什么,阿狸有些慢慢的变了,不如之前的烂漫天真……或许是他想多了,再怎么她也是个孩子罢了……
“我去和师父他们道别了,对了,无心呢?”
他问。
阿狸嘴一瘪,甩开他的手,愤怒的看着他,眼神犀利而悲凉,像一个成熟女人那样,质问他:“你便是一天天都想着她?我在此等你几个时辰,你却张口闭口都是别人……”
“我没有…阿狸乖,师父找你去…无心那里,我也不过是去告别。”
“殒杀哥哥的师父?”
她便一下子收了锐气,害怕的揪着衣袖,方才的锋芒都磨平不见了。
“嗯,她让你跟我回辛南,大概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吧,你别怕,师父善解人意,心地善良,你不必怕。”
他摸摸她的头顶,告诉她。
听到她可以和他一起回去的时候,她高兴的跳起来,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可是她在害怕,那个回廊上的女子,不知她是什么想法,居然对她有兴趣。
“去吧,我等你回来。”
迈开艰难的脚步,她渐渐的逼近了台阶,她捏紧了拳头,眼神瞬间温顺可爱,真的如同一个孩子那般,憨态可掬得毫无破绽。